岳霖正在闭目行功,真气在体气游走四肢百骸,片刻之后,功行一周天,非但疲累已复,而且通体舒畅。
他方待睁开二目,陡然,身不由己地微微翻震。
岳霖大吃一惊,但是下身已然麻木,无法动转。
他急睁二目,怒视着面前少女,恨声说道:“少爷好心救你,不料你恩将仇报”
他一语尚未说完,那少女已花枝乱抖;“格格”地笑了起来,同时在怀内取出一个玉瓶,倾出两粒褐色的“红豆”张口服下。
岳霖被他笑得莫明其妙,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说话,只怔怔地凝视着她,对她取药吞服,全未留意。
只见这少女眉若远山,眼如秋水,一张略微清瘦的脸庞,虽然脂粉不施,但却显得份外秀丽。
而且,在这秀丽中,微带一种说不出的轻佻。
她见岳霖凝目而视,虽是穴道为己所制,但在眉宇神情问有一种令人不敢贸然侵犯的威仪。
她不由芳心中“怦”然一动,那银铃般的笑声,也曳然而住,双眉微扬,正容说道:“原来岳霖就是你?”
岳霖冷哼一声,道:“是我又怎么样?”
那少女轻叹一声,道:“在我想像中,岳霖的年纪应该比你大得多,而且”
岳霖听了,不禁有气,冷冷地道:“难道你认为少爷是冒充的?”
那少女粉首微摆,轻声说道:“不!我只是没想到而已”
岳霖心中非常纳闷,暗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因为我年轻,你就会把我放了?
他一面心念暗转,一面仍恨恨地望着那少女。
那少女忽地双眉微锁,秀目之中,掠过一片茫然之色。
半晌之后——
岳霖感到空气沉闷,令人窒息,而且,又不明白这少女的真正意图,虽然,看情形她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恶意,但是,自己穴道被她所制,又是事实,自己和她素不相识,无仇无怨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见那少女仍自沉思中,决定了什么事似地,容色一整,道:“岳岳霖!你可知道我是谁?”
岳霖一怔,摇头答道:“不知道”
那少女忽然目射奇光,道:“那你为什么救我?”
岳霖想了一下,道:“救你并不一定要为什么,我辈行侠江湖,应本着人溺己溺之旨,锄强扶弱,见义勇为”
他的话未说完,那少女插嘴道:“除了这些,没有别的原因?”
岳霖又是一怔,愕然答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少女听后,面靥上浮起一片失望的表情。
岳霖见了,感到非常奇怪,不知她何以竟会如此,但还没来得及转念,却听那少女轻叹一声,幽幽地道:“室烛夜阑,旅店留笺;犹未经年,不认玉靥杨州灯火依旧,相望几许轻然”
岳霖心中突地一动,望着少女,怔怔地道:“敢问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少女似是无限感触地说:“你可听说过‘红豆魔女’?”
岳霖惊“啊”一声,道:“什么?红豆魔女!你”少女轻轻颔首道:“不错,红豆魔女就是我。”
岳霖惊容满面,口中不住念着“红豆魔女”四字,脑海中立即涌也许多前尘往事
前尘美梦,他喃喃地一遍又一遍,轻喊着“红豆魔女”同时,探手入怀,摸索了许久,敢出包着红豆的红唇绢帕,解开同心双结,现出两颗鲜艳的红豆。
岳霖一思忖,随将手向前一伸,道:“红姑娘,那你认得此物了?”
红豆魔女望也不望他手中之物,点头说道:“岂止认识而已,老实告诉你,此豆即是姑娘之物”
岳霖这次倒不觉惊奇,顾名思义,他已猜出手中之物,必属此女,但如此一来,更令他感到困惑。
因为,他自己与红受魔女索昧平生,首先是飞帕示警,随后又接连相救,最巧的是,每次都是在自己最需要援助的时候。
他望着红豆魔女。一边将绢帕复又揣起,呐呐地道:“那姑娘”
红豆魔女不容他说,抬首接道:“现在,你都知道了?”
岳霖点点头说道:“嗯;多谢姑娘屡次相救,在下”
他说至此处,忽地住口不言,因为他忽然想到,既然屡次对自己义伸援手,但是今天为什么要突下煞手,点住自己穴道?
他心念一转,随即又道:“但是,在下不明白,姑娘又因何突施煞手”
红豆魔女玉靥忽现笑容,柔声说道:“那那是因为我要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
岳霖听了,如坠五里雾冲,茫然问道:“姑娘叙述身世时,一定要先点别人的穴道么?”
红豆魔女额首连点,微微笑道:“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所以我要你静静地坐着听,你该知道,我没有恶意”
岳霖摇头叹道:“唉!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红豆魔女忽然笑容一敛,怔怔地望着岳霖,双眸中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岳霖和她的目光相接,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震,他竟不敢多望,连忙低下头来,心头犹自“怦怦”狂跳不已。
红豆魔女显得非常温柔地道:“这只限于对你,虽然,这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了”
岳霖见她说得十分认真,反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默默地垂首静坐,等候她开始叙述。
当他初接飞帕警告,先以为是杜若君所为,到后来判断另有其人,虽知告警之人必为女了,但却不知何许人也。
如今虽然证实就是面前之人——红豆魔女,而且,在神韵上,隐隐给人一种轻佻之感,但是,她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里,不禁偷眼一望,不想正与红豆魔女的目光相接,立时红生双颊.连忙将头低下。
他觉得红豆魔女的一双秀眸,宛如火山的穴口,不住地喷射着无比的光和热,使人无法抗拒。
于足,他的头更低了。
这时,红豆魔女望着洞外,用一种像是梦呓般地声
音说道:“当我开始懂事时,我就跟着我娘——七巧婆,住在六盘山的‘百无禁忌’中,无忧无愁”
岳霖心中一惊,忍不住道:“原来你是七巧婆的的掌珠?”
红豆魔女只点了点头,接着又道:“自小我就跟着七个师姊一起练功,娘虽然疼我,但对武功方面,却绝不偏袒,要求极严”
岳霖知她所言不假,由衷地说:“姑娘功力确是非比寻常,此次若非雷明那厮临危出手,企图同归于尽时,姑娘万万不会为其所算。”
岳霖虽是由衷之言,却为料说得红豆魔女玉面一红,粉颈低垂,半晌——默然无语。
岳霖见她满面羞惭,似是深悔自己失言,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者再,终于忍住没说。
红豆魔女抬头一笑,轻叹道:“我并不怪你,因为我索来心狠手辣,没想到会遭人暗算,当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岳霖想劝慰她两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正在遍搜枯肠,却听红豆魔女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两年多前,当我十六岁生辰那天,娘将我叫到密室,传了我一套心法和功诀,我在那室密,足不出户,一住数年,直到将我娘传给我的那套心法和功诀,俱都有所成就时,娘才放我走出那间密室”
她略略一顿,好似在回忆往事,喃喃又道:“但是过了不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娘自外面带回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儒生,竟帮着他夺去了我的童贞。”
说这话时,她神色激动,尽是恨恨之色。
岳霖暗暗一惊,对于七巧婆如此做法,深为不耻,而当着红豆魔女之面,又不好表示出来。
正当此时,红豆魔女神情无比激动,恨恨地道:“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憎恨男人,这一年来,死在我手中的男人,有名有姓的已经三百多人了”
岳霖陡觉心头掠过一股寒意,他下身虽已失去动转之力,但上身仍不免向前一冲,怒形于色,道:“看你貌美如花,却不料你竟如此残忍、恶毒,少爷如非为你阴谋所算,今天就要将你毙于掌下,替那死者复仇!”
红豆魔女愤愤不平地道:“啦道一个人做错了,就连悔改的机会都没有么?”
岳霖一怔,心念连转,暗道:“是啊!一个人若是做错了,只要他知错,而且愿改,都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改过自新”
红豆魔女见他默然不答,轻叹一声,道:“普天之下芸芸从生,真有人一生中从来未做错过么?我不知道,但凡我所识所见,几乎没有一个人是毫无瑕庇的,不过,他们一来会假藉冠冕堂皇的理由,使人不觉错,再者就是巧言令色,造成别人的错觉”
岳霖一面聆听,一面细想,觉得她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女,怎会做出那些毒如蛇蝎的事来?
他这时怒气渐消,反倒有些同情起她来,望着她道:“你杀那些人时,就没有丝毫感触?”
红豆魔女颔首说道:“每当我杀死一人,就有点懊悔,但当我遇到另一个男人时,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你不知道那种渴求和满足,给我的诱惑感多大?我将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当他们供献出一切后,在最消魂时精尽而死。”
她说到此处,显得十分颓丧,默然片刻,又道:“起先,我浑身又好玩,又刺激,但时目一久,懊悔内疚之感,愈来愈甚,我想改变自己,但我又缺少那份勇气和力量,因此蹉跎,越隐越深,终至无法自拔,直到直到”
岳霖一直凝视着她,面上神色,阴暗不定,听她说到最后,暗中希望她有一个奇遇,来改变她的一生。
红豆魔女娇笑一声,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只感到你可以帮助我,给我力量,使我在苦海之中,早达彼岸。”
岳霖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红豆魔女眼中射着祈求的光,幽幽地道:“你对一个弱女子,难道也这么吝啬?”
岳霖想到她对自己的恩惠,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红豆魔女哀怨地望着岳霖道:“你可知道,自遇见你,我已改变原先的作为,甚至不惜违背母命,放弃了可以称尊一时的武功”
岳霖一听,急忙问道:“什么武功,可以称尊一时?”
红豆魔女道:“乃是黄帝遗留下来的‘天罡神功’,要练此功,必须吸取三百六十壮男精血,然后闭关潜修,历三百六十日,可告大成,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仅差最后一人时,偏偏遇见你,我好像不由自主,不但不忍对你下手,而且暗暗一路跟来”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深情地望着岳霖,静观反应。
岳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剑眉微轩,道:“当初你母亲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呢?”
红豆魔女摇首叹道:“开始我也不知道,然后我才明白,娘所以那样做,一来是取悦那个中年男人,再者是造成我对男人的仇恨,以便杀人练功!”
岳霖摇摇头道:“那个中年男人是谁?”
红豆魔女玉靥之上,突然现出愤恨之色,道:“笑面阴魔!”
岳霖大吃一惊,道:“什么?笑面阴魔?”
此刻,他总算明白了,人心的诡诈,世情的无常,使他不寒而栗。
片刻之后——
他轻叹着道:“你母亲为了一己之私,竟甘愿将你牺牲,唉——”
红豆魔女轻轻说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娘,虽然如此,我并不怪娘,她也有她的苦衷,如果从另一面看,她这么做,也许对了。”
岳霖无法了解她语中之意,圆睁二目凝视着她。
红豆魔女续又说道:“现在,我才体验到做人不易,所以,岳岳霖,今后我决定跟着你,希望有一番作为也算稍赎前罪。”
岳霖暗暗一惊,没想到她竟是个敢说敢为的女子,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敬佩,略一沉吟道:“我真能使你改变得这么彻底?”
红豆魔女颔首说道:“我既这样决定,连娘都不要了,你还信不过吗?”
岳霖俊面微红,呐呐又道:“可是可是我已有未婚妻了”
红豆魔女先是一怔,接着笑道:“我决定的事,什么也改变不了,还会在乎这些?那位姑娘叫什么呢?她一定很美吧?”
岳霖究竟秉性忠厚,红豆魔女如此一来,他当真再也无法推辞,望着红豆魔女,照实答道:“她叫杜若君,品貌俱佳”
他说到这里,忽又住口不言,因为,他发现这句话,可能刺伤红豆魔女,他不愿给一个恍然觉悟,一心迂善的人以刺激,诚如她所说,他要帮助她,鼓励她,使她成为令人敬仰的侠女,虽然她曾是个淫荡恶毒的人。
红豆魔女却不以为意,淡淡地一笑道:“我们现在可是要去海南?”
岳霖听她道“我们”时,特别加重语气,忽然心中一动,想到逍遥居士前辈,和七巧婆问的恩怨,如果和其女同去,颇为不便,一时剑眉微皱,低头不语。
红豆魔女玲珑剔透,一看岳霖表情,已然猜知他的用心,笑盈盈地替他解开穴道,同时说道:“你别作难,我知道和你同去,有所不便,这样吧,我们定个时刻,你去南海,我也得把琐事料理料理,然后,天涯海角,我总追随你二位就是,你看如何?”
岳霖稍一迟疑,道:“好虽是好,只是,我此去海南,拜谒逍遥居士前辈,只不知需要多久,我们怎么约时间呢?”
红豆魔女听了,也感为难,双眉轻锁,默然垂首。
岳霖舒展一下双腿,忽地心念一动,道:“这样好了,明年今日,我们仍在此处相见,君妹而今行踪不定,找她也需费一段时日,同时在这一年中,也算对你稍加考验。”
红豆魔女沉思片刻,道:“我不反对你存心考验我,不过,我倒希望你以后行走江湖时,也该像现在一样,多加一份小心。”
她此语虽是出于至诚,却仍不免令岳霖脸上一红,他本待有所解释,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此时,洞穴中显得无比寂静。
二人相对互望着,默默无言。
但他俩脑海中,却思潮澎湃,汹涌无已。
岳霖对自己的如此做法,也无从解释,虽然,他不是一个好色的人,但红豆魔女的神韵,仍然使他心动不已。
而最重要的红豆魔女的翩然醒悟,他认为自己能使一个满身罪恶的淫女,一变为仗义行侠的女杰一事,不但值得骄傲,而且也感到欣慰。
若是能够使恶人向善,任何痛苦他都可以忍受,更何况她是一个敢做敢当,对自己一住情深的女子呢!
他怔怔地望着她,嘴角挂起一抹微笑。
红豆魔女虽然坐在岳霖身前,但却是神不守舍,早已倘佯于太虚幻境
她如今夙愿得偿,芳心之中,自是喜不自禁,岳霖的武功、人晶,确是上上之选,尤其是他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令人见了,自然而然地生出敬畏之心。
较诸那些各门各派的门人、子弟来,殷勤、献媚、阿谀奉承,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得婿如此,夫复俺憾!
她梦想着未来,那美满幸福的日子——花前、月下,相偕共游,与起,则并辔驰骋,江湖万里的将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笑靥上现出两个梨涡,喜道:
“啊,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岳霖被她一句话惊醒,茫然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实现了?”
红豆魔女妩媚地笑道:“我说我的梦想,和一个自己所爱的人,寻幽探胜,游侠江湖”
岳霖经她一说,当真向往于那种生活,万里游侠,除去万恶不赦的人,都尽量使他们向善。
他点点头道:“但愿凭我们的力量,使恶人尽敛”
说着,站起身来,移步洞口道:“丽日当空,今日天气好,走呃——红豆魔女,你的真姓名叫什么呢?”
红豆魔女轻轻一笑,道:“官妍艳,不过娘她们都是喊我‘巧娘’的。”
红豆魔女宫妍艳一跃而起,道:“好!我们也正该庆祝一番。”
她斜睨岳霖一眼,玉面微红,当先向洞外走去。
孤男寡女,独处深山,这在岳霖确是一种新鲜的刺激,他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时见宫妍艳已先行,唯恐她误至蛇郎君赵逢奋处.连忙一整衣衫,随后追去。
岳霖彻夜未眠,久未进食,早已是肌肠辘辘,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正有一家酒店,心中大喜起来。
此时,正值午未之交,店内酒客拥挤,生意鼎盛。
二人在进门处找了一付座位,吩咐过伙计后,不期然的相对一笑。
一笑之中,包含了千言万语。
当酒端上之时,岳霖发现那伙计满面惊容,顺着他目光一望,才看见宫妍艳身上,血迹斑斑。
他偶一侧目,突然觉得所有的食客,似乎都注视自己二人,不由深感奇怪,宫妍艳乃是面门而坐着,身前血迹,那些人是无法看到的,那么难道自己也有什么地方,惹人注目?
当他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光天化日,自己却是劲装背剑,莫怪要惹人注意了!”
岳霖遂将“青冥剑”解下,斜立桌旁,低声说道:“红宫姑娘,你身下血迹未退,我又劲装带剑,惹得别人注目,你还是向旁移移吧!”
巧娘侧首一望,果见众齐向自己这儿边望来,不禁黛眉微微一蹙,将座位向旁挪了半尺。
她久历江湖,接触之人又多,是以酒量远较岳霖为大,此刻,她伸出水葱也似的纤手,斟满酒后,举杯说道:“来!为我、为你、也为她,干这一杯!”
岳霖见她一饮而尽,当不愿示弱,也自杯底朝天。
醇酒,美人,自古英雄难渡。
他手握酒杯,眼望巧娘,见她明眸皓齿,与杜若君相较,自又是一番风韵,不可同日而语。
他无法明确的分辩出二人的不同,直觉的感到杜若君美则美矣,然而,有着温室里的花朵,不耐风霜。
而巧娘虽是年纪轻轻,但却是敢做敢当,勇于认错,在她率直明朗的对照下,自己反而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巧娘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芳心之中,也不知是甜是喜,立时飞红着双颊,对着他嫣然一笑。
岳霖像个赏花人似地望着她,不觉看得有些呆了,现在见她对己一笑,两个梨涡深而又圆,当真有些神荡旌摇。
这时,巧娘又举杯在手,笑盈盈地说道:
“是不是也该为我们两人干一杯!”
岳霖闻言,微微一笑,立即端起酒杯。
他执杯在手,尚未沾唇,陡闻一阵“哈哈”大笑道:“自然!自然!”
口口口
岳霖和巧娘齐都一怔,侧首向发声处望去。
只见店外边说边笑地走进两人,为首一人年约五旬,一袭黄色儒衫,面容虽然略显清癯,但却精神奕奕。
他昴首阔步,神步逼人,双目炯炯地向店内一扫,当他发现岳霖在座时,先是一怔,接着颔首的,迳向店内走去,似乎不愿被身后之人看见。
岳霖见这黄衣老者,竟是九幽帝君驾前的左丞相凌晖,连忙放下酒杯,就待起身招呼。忽然,他脸色一变,双目转向后来之人,竟然端坐未动。
巧娘本已回过头来,忽见岳霖脸色突变,暗暗一惊,忙又侧首注目,向随后进来之人望去。
但见那人鹰鼻鹄眼,高观削腮,年岁与黄衣老者相若,只是神色之间,给一种阴鸷之感。
这人一眼看见岳霖,面露讶异之色,似是甚觉意外,随即颔首为礼,然后与黄衣老者在距二人不远处坐下。
岳霖见二人有说有笑,而追魂叟在言谈举止上,对凌晖甚是恭敬,不由低头沉思,暗暗忖道:
“奇怪!他们两人怎会走在一起呢?目前孙无忌手下说,好像追魂叟已经投效‘金钱帮’,莫非凌老也”
巧娘忽然轻声问道:“这两人是谁?你都认得么?”
岳霖点头答道:“嗯!前面一人乃是‘九幽帝君’驾前的左丞相凌晖,后面那人,就是笑面阴魔,帐下的护法追魂叟。”
巧娘听了,果然容色微动,喃喃说道:“九幽帝君!笑面阴魔!左丞相,追魂叟”
忽然,他脸色一寒,道:
“既然他是‘笑面阴魔’护法,那再好不过,虽然我那‘天罡神功’已然放弃,但相信我还对付得了他们”说着,推案而起。
岳霖连忙拉她坐下,道:“巧娘!现在非其进也,待我南海归来,找着若君同去,你别忘了,要报仇的不止你一人。”
巧娘无奈,犹自狠狠的盯了追魂叟一眼,独自举杯,一个人竟喝起闷酒来。
岳霖虽也觉得有点扫兴,但他认为还算值得,因为,至少已经知道追魂叟和凌晖走在一处了。
此时,就听得追魂叟肋肩带笑,道:“护法但放宽心,属下定在短期内,查出那厮下落。”
凌晖笑道:“那么就有劳老弟了,哈哈——”
追魂叟又道:“但望护法便时多为属下美言一二”
凌晖颔首道:“这个自然,自然。”
正当此时,店门首突地传来一声宏亮地佛号:“无量寿佛!出家人遍吃四方,掌柜的可肯布施贫道一顿斋饭?”
这声音中气十足,岳霖不由抬头一望,暗暗惊道:“真是无巧不巧了,怎么今天全来了?”
只见来人约五十条,身着一袭青衣道袍,白袜云复,头上未戴道冠,竟用一根黑针别于头顶。
他虽然貌不惊人,但在那平实的面上,透着一股英武之气,令人一望而知,这个道人修为有素。
岳霖见店伙忙得团团乱转,根本无暇招呼道人,他突地心念一转,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说道:“道长”
岂料那道人看也未看一眼,昂首阔步,直向店里走来。
他对岳霖的招呼,恍若未闻,双目之中,精芒隐露,向四下微微一扫,然后大刺刺地坐在凌晖和追魂叟面前另一桌上。
岳霖站在那儿,剑眉微皱,感到十分尴尬。
巧娘伸手拉他坐下,平和地道:“为这些你也生气的话,真是太不值得。”
岳霖仍是不甘地向那道人瞥了眼,道:“但那道人”
巧娘不等他说下去,一笑接道:“我知道,岳霖,如果你连这些小节都不放开的话,那你将来,还能有什么大作为呢?”
岳霖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正想分辩两句,蓦听“拍”地一声,接着是那道人大声叫道:“你们既不施舍,道爷用银子买总该成吧?”
他一言方毕,掌柜和店伙已躬身哈腰,走了过来,赔笑说道:“那里,那里,小店人物欠缺,道长莫怪,招待不周,不知道长是用斋饭呢?还是另外要点什么?”
那道人哈哈一笑,捋髯说道:
“蠢材不识货,狗眼看人低,出家人苦心清修,却连一顿斋饭都无人施舍,咳!也罢,从今起道爷开戒了吧!伙计,好酒美食往上端,道爷有银子开饭钱!”
说罢,自怀中掏出一锭明晃晃地金元宝来,放置案头。
那掌柜地双眼眯成一线,连脸上的麻子都红了,肋肩一笑,道:“道道爷,您莫怪,这就叫人送来,嘻嘻——”
说着一转身,一把将那伙计推得踉跄数步,厉声说道:
“死人!你还不快去端菜取酒,楞在这里作甚!”
那伙计连声应“是”急步而去。
掌柜地又向道人躬身一礼,始才退去。
道人摇头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道:
“世道不古,人心大变,奴才都想欺主;吃里扒外,见机行事,鬼魅到处横行,乱了!乱!正好混水摸鱼。”
岳霖听得心中一动,不禁又向那道人望了一眼,见他五官端正,眉心有一红痣,暗暗奇道:“在长安城外,‘九幽帝君庙’内,明明见他和太真子前辈一起,怎地我招呼他,竟然不理?”
巧娘微微一笑,道:“看你,为这一点小事,竟是不能释怀,来!干一杯吧!虽然现在我俩把盏相对,但是,片刻之后又要你东我西,唉!再见之时,又是一年过去,你该不会计较年华老大,青春易逝吧?”
语意凄凉,似是不胜别离之苦。
岳霖虽是一心扑在那道人身上,这时听了,也不禁深为感动。
他望着巧娘,正容说道:
“巧娘!人生再光耀,不也逃不过一死么?尽管是流水无情,岁月不居,但如果我们能尽一己之力时,做出一番事业,留传后世,就算朱颜老去,随着臭皮囊骨化形消,又有何妨?”
巧娘听了,不觉动容道:
“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须知年华似水,最为女子所珍惜,但如果她能获得所知之人的青睐,那这些就又不足道了”
岳霖感激她的痴情,不觉报以一笑。
她略微一顿,又道:
“只是对你方才宏论,就是有大智大勇是没法做到那地步的,我有自知之明,只望追随左右,聊供驱策,但望你有所成,于愿足矣,焉敢妄想留为后世楷模,永垂不朽?”
岳霖颔首笑道:
“只你这种胸怀,就非常人能及,但愿在你的辅佐下,能为人世有所贡献,我们彼此尽力吧!”
说罢,当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巧娘这时玉面微酡,益增几分娇艳,秀美的双眸中,射出明亮的光,宛似一泓泉水,清澈见底,任何人见了,都不敢有一丝不洁地意念。
岳霖虽然感到满足,感到骄傲,不过,他也感到内疚和羞惭。
而对着这样一个痴情女子,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了。
巧娘本是深情的望着他,见他竟目不转睛的凝注自己时,反倒有些忸怩不安,讪讪地低下头去。
二人的心意,完全集中于对方身上,是以对身外之事,已经不闻不见,这时静默下来,顿觉四周喧哗笑闹,吵杂不已。
巧娘侧面回望了一眼,轻声说道:“今天我们眼福不浅,没想到这个道人倒是大有来历。”
岳霖抬眼一望,那道人落脱形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这付吃像,和他的仪容穿着十分不相称。
岳霖方自一皱眉头,蓦见那道人将一块吃剩的骨头向后一丢。
这时,那伙计恰巧端着一大碗热气蒸腾的汤,小心翼翼地走至凌晖与追魂叟面前。身形微躬,将那碗汤向桌上放去。
“噗——”
那块骨头跌落荡碗之内,滚烫的汤,四下飞溅。
伙计被吓得一哆嗦,那碗汤“拍啦”一声,倒翻桌上.又油又烫地汤,齐都倾泼在追魂叟身上。
追魂叟被烫得一跳跃起“哇呀”便叫,伸手一掌,打了那伙计一个嘴巴,狠声骂道:
“瞎眼的奴才!东西是怎么端的?该死——”
那伙计被打得一怔,哭丧着脸,望了望道人,结口地道:
“是是小的不那道”
他不敢不说,又不敢真说,望望追魂叟被污的衣衫,又望望只顾吃喝的道人,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追魂叟余怒未息,反手又是一掌,打得那伙计血水顺口流下,他再次举掌时,忽然一眼瞥见凌晖面呈轻笑,怔怔地望着他身后。
顿时,他忽然想起似什么东西丢进那汤碗之中,始吓得伙计将汤碗丢开,看凌晖的神情,八成是这道人所为,想到这里,不禁气往上冲,大声叫道:
“好啊!原来是你这杂毛弄鬼,看大爷不将你劈了才怪!”
说罢,一掌就向道人背后打去。
店中食客,都是存了看热闹的心理,俱都停杯止筷,引颈向这边望来。
岳霖看得实在忍不住了,猛一长身,就待过去。
他身形方动,就觉一双纤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按,虽然那手掌轻柔无力,但他竟没站起身来。
他方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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