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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无毒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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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风雪声中,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混浊的咳嗽声。

    咳嗽声来自远方,但锦袍人仍然能够听得很清楚。

    他脸上的表情更冰冷。他忽然坐下,坐在那张摆满宗卷的案上。“方杀”他在呼唤。

    厅外立刻有一人应声而入。他叫方杀。

    他的瞳孔相当大,但一双眼睛却是白多黑少,而且该白的地方又黄又浊,该黑的地方却是灰蒙蒙,就像是晒干了的死鱼一样。他以“杀”字为名,他的身上也的确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他的人并不像一把刀,而是像一根铁棒。铁棒虽然不锋利,但可以把任何人的脑袋击成粉碎。

    他的武器也是一根铁棒。这根铁棒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是江湖上三大名棒之一的要命棒。

    要命棒已要了多少个人的性命?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方杀知道。

    他每杀一人,就例必用指甲在棒上圈画一个小圈子。

    要命棒几乎无坚不摧,但方杀的指甲竟似比鱼肠剑还锋利,他在棒上留下的小圈子已达五十九个。杀五十九人并不能算是怎么一回事。

    江湖上下不少心狠手辣的魔头,杀五十九人也许不必花上一顿饭的工夫。

    近三百年来江湖上杀人最多要算霍十三刀了。

    霍十三刀原本姓霍,排行十三。他的刀法凌厉之狠之快,令江湖上高手们相当吃惊,当他出道五年之后,江湖上的人却叫他霍十三刀。

    十六年前,霍十三刀单刀独闯点苍山。一日之内,把点苍派的道士几乎杀得干干净净。

    点苍一战之后,霍十三刀也在江湖上消失了。有人说他在点苍山的恶战中也身受重伤,终于不治而死。与点苍一百多个道士搏杀,霍十三刀曾经受伤,那是事后传出来的。但是江湖上一流刀客的霍十三刀是否已真的死亡,却是一直为江湖上所猜测。

    那一战,霉十三刀杀了一百三十九个点苍派道士,真是骇人之至。

    有人说他是个冷血狂徒,有人说他是个疯子,还有人说他简直不是人。

    但如果有人说他是个英雄,那么这人也必然是个冷血狂徒,是个疯子,而且简直不是人。

    但世事的真象,世人又往往能够知道多少?

    比起霍十三刀来说,方杀毕生只杀过五十九人,当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目。

    但你若知道这五十九人的名字,你的感觉就会完全不同。

    要命棒并不是胡乱地去要任何一个人的性命的。

    若不是在江湖上负有盛名的高手,方杀根本就不去杀。

    他并非因仁慈之念而不杀,而是因为不屏出手而不杀。

    对不屑出手的人他看也不看一眼。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他只发现七个人还是值得他动手的。

    这七个人都是江湖上盛负重名的高手,现在却也跟五十九个死在他要命棒下的鬼魂差不多了。

    方杀站在锦袍人的身后,一动不动。

    现在锦袍人请他和对手一起去吃猪屎,他也一样会奉陪到底的。

    如果在房子里的大床上,他的主人正在和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他也紧跟着。

    他象一只忠心的猎豹,静静的在房外潜伏着。

    无论任何人,甚至只一只狗接近这幢房子,都一定会捧着半边溃烂的脑袋去见阎王。

    这时候,混浊的咳嗽又再传到观雪庭中。

    锦袍人的鼻子仿佛一动。

    有些人的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就会变得很可爱。

    尤其是女人。

    有些人的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就会变得很可笑。

    尤其是傻子。

    但有些人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却会变得很可怕。

    尤其是眼前这个锦袍人。

    他并不可爱,也不可笑,他只会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

    方杀就站在他的背后。

    他站立的姿势并不很端正,看来甚至很随便。

    但他的神色,却比战场上等候决一死战的将士还更肃穆。

    他的脸色简直就像是块石头。

    一块又冰冷又坚硬的石头,就算你用凿子在上面重重敲一下,也未必会令到这块石头有任何的改变。

    唯一能改变这张脸的人,就只有这个背负双手,静观窗外雪景的锦袍人。

    锦袍人忽然说:“他来了。”

    方杀却道:“他老了。”

    锦袍人道:“你看见他?”

    方杀道:“不是看见,是听见。

    锦袍人道:“怎样听法?”

    方杀道:“十六年前,我曾听过他的咳嗽声。”

    锦袍人问道:“十六年后。又有何分别?”

    方杀道:“他的咳嗽声老了。”

    他的说话别人听来也许会不太明白,但锦袍人却很明白。

    锦袍人沉默片刻,道:“他的人虽老,但宝刀未老。”

    方杀道:“但愿如此。”

    锦袍人目中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他若又老又颓,根本就不屑你出手。”

    方杀并不否认。

    他道:“我喜欢刺激,喜欢冒险,杀一个庸手不但不刺激,简直是活受罪。”

    锦袍人道:“专杀庸手的人,只不过是屠户。”

    方杀道:“我不是。”

    锦袍人的目光仍注视远方的白雪:“你的确不是,否则你也不配站在这里。”

    方杀的脸上突然露出感激之色:“我明白。”

    锦袍人道:“能了解我的人并不多,就正如能了解你的人也绝少一样。”

    方杀再重复那三个字:“我明白。”

    锦袍人淡淡道:“你有信心杀他?”

    方杀道:“七分。”

    锦袍人很满意。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方杀的脸上,然后缓缓的道:“昔年你与九翅飞鹏卜一劫之战,你有没有忘记?”

    方杀道:“没有忘记。”

    锦袍人道:“决战之前,你自信有几分把握?”

    方杀道:“一分。”

    锦袍人道:“那一战你本是九死一生的。”

    方杀道:“不错。”

    锦袍人道:“但结果如何?”

    方杀道:“卜一劫的九翅大鹏神掌还未发出,就已死在要命棒下。”

    锦袍人道:“你可知那一战的胜负关键?”

    方杀道:“骄兵必败。”

    那个锦袍人点头,道:“卜一劫自信有绝对把握可以制你于死命,所以,他现在已变成一堆枯骨。”

    方杀闭口,他知道主人还有话会说下去。他没有料错。

    锦袍人又淡淡的接道:“别轻视自己对手,别把自信变成骄傲,否则敌人就有机会把你的脸孔一脚一脚的踏碎。”

    方杀道:“我不想。”

    给敌人一脚一脚的踏碎脸孔,这种滋味当然没有人会愿意尝试。

    方杀虽然喜欢冒险,喜欢刺激,但他毕竟还是个人。

    也许他并不怕死,但不怕死并不等于想死。

    同样地,想死的人也未必就是不怕死,也许他们更怕死,所以索性以死来逃避死亡与失败的威胁。

    这并非“怪论”

    绝对不是。

    这时候,混浊的咳嗽声已第三次传到观雪庭

    (二)

    咳嗽声是从一匹青骡上的人所发出的。这人两鬓已灰白,脸色也很苍白的,就算他不咳嗽,也会给人一种满脸病容的感觉。

    他着一袭笨重、残旧的棉袍。

    他的腰变得像个驼子,虽然骡子还是精神奕奕,但坐在骡背上的他反而好像吃力万分。

    他的年纪虽不太老,也不年轻,而且看来又像个痨病鬼。

    他似乎应该找个大夫。

    但他没有找大夫,却去找酒保。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了十斤雪城一品香。

    酒保的眼睛像猫鹰似的,在他身上刮来刮去。

    满脸病容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十斤装的一坛酒要多少钱?”

    酒保脸容一宽,勉强笑道:“每斤白银三两,十斤就是三十两。”

    三两银子一斤酒,无论怎样,也不算便宜。但这酒确是佳酿,就算三百两银子一斤也有人舍得喝。

    满脸病容的人沉吟半响,道:“不贵,不贵!”

    酒保道:“再迟一个月,这种酒就要卖贵一倍,现在喝它,当真上算得很?”-且黄废愕南量越来越大,酒窖里的货也就渐渐供不应求,在这种情况之下“调整售价”绝对是“明智之举”

    满脸病容的人伸手把一坛酒接过,拍开泥封,大大的喝了一口。

    “不错,真还不错。”

    他再喝一口,道:“这种酒就算卖三百两银子一斤也不算贵。”

    酒保听得有点呆了。

    但他随即省悟起,这人根本还未付酒钱。

    他正待开声,满脸病容的人却道:“我没有钱,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酒保的眼睛立刻瞪大,他的表情也变得像只被气疯了的恶狗。

    “你竟敢消遣祖宗爷爷?”

    “岂敢。”

    酒保的气焰更盛:“快付酒钱,否则老板怪罪下来,这可乖乖不得了。”

    满脸病容的人道:“我虽然没有钱,但却可以挂账。“挂账?”酒保啐了一口,怒道:

    “挂谁的帐?”

    满俭病容的人淡淡道:“挂在秦大官人的帐上,这笔帐他绝不会推卸的。”

    听见了秦大官人这四个字,酒保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他的喉头仿佛打了个结,半晌才进出了几个字:“你是秦大官人的朋友?”

    满脸病容的人摇头道:“不是。”

    酒保的脸色更苍白:“阁下是秦大官人的亲戚?”

    满脸病容的人又摇头道:“他没有这种穷亲戚。”

    酒保的神态又变了。

    这一次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非亲非故、请问阁下凭那一点要秦大官人替你付酒帐?”

    满脸病容的人慢慢的喝了一大口酒,道:“我是来杀他的。”

    虽然这人满脸病容,虽然他一点凶恶的样子也没有,但酒保的气焰忽然就像是遇上了一桶冰水般,刹那间被淋熄得一干二净。

    秦大官人是什么人,他虽然不大清楚,但他早已听人说过,这个外表看来是个员外巨富的中年人,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整天跟随在他左右,手中老是提着一根铁棒的人,实在是个杀人如麻的第一流杀手。

    这个酒保也曾练过几年武功。

    但他的武功,只配去打孩子的屁股,根本就无法与这些江湖高手的任何一根指头相比。

    所以,他忽然就像猴子碰见虎似的,霍声躲得老远,足足半天不敢露脸。

    雪城一品香不能算是太烈的酒。

    但无论是谁一口气喝完这种酒,而又能保持着相当的清醒,那么他的酒量已足以令人为之侧目。

    这个满脸病容的人喝完十斤雪城一品香之后、没有醉。

    他不但没有醉,而且脸色反而好了一点。

    他的眸子很明亮,很清醒。

    他并非存心到此地买醉,也并非故意来自寻死路,他的的确确是为了杀人而来的。

    他的腰间有刀。

    这把刀并不好看。

    不好看就是难看,这是一把很难看的刀。

    刃柄锈迹斑斑,刀鞘更是残旧得有如乞丐背上的包袱。

    他能杀人吗?

    这把刀是什么刀?

    观雪庭中,锦袍人瞧着方杀。

    气氛是沉实的,有如一道千斤巨闸压在这厅院之内。

    锦袍人突然道:“刚才我的说话,你都已明白?”

    方杀道:“我明白”

    锦袍人道:“你现在还有多少分把握,可以击败对手?”

    方杀连想都不想就回答:“七分。”

    他没有因主人的一番说话而改变自己的看法。

    他仍然还有七分的把握,可以击败对手。

    锦袍人的目光闪动,忽然说出了一个字:“好!”方杀毕竟还是方杀。

    他的意志坚强,绝不会受别人的说话而动摇。

    但是这一点,就已值得锦袍人说出一个“好”字。

    方杀的确有七分握。

    而且,他并没有轻视对手,更没有“未胜先骄”的毛病。

    “未胜先骄”这种毛病可不小,这四个字是足以击倒世同上任何一个坚强的强人。

    方杀出去了。

    当他离开了观雪庭的时候,锦袍人又再回到案前坐下,目光凝注在那份宗卷之上。

    他突然喃喃道:“齐清流若留不住郎如铁,方杀就有险”

    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

    茶很浓,但已冰冷如雪。

    今天的天气甚冷。

    冷得要命。

    温暖的天气,要等到何日才再降临人间呢?

    常言有道:“酒乃穿肠毒药!”

    但此刻看来,酒非但不是毒药,而且还变成了治病的良方。

    满脸病容的人又再喝第二坛酒。

    这一坛酒也足足装满十斤,他也和先前一样,轻轻松松的就把它全部灌进肠胃里。

    喝了二十斤酒之后,他整个人变了。

    他的目光本来毫不明亮,呆滞而深沉,他的脸色苍白,几乎完全没有血色。

    但现在。他的目光比刀还更锋利,他的脸色也变得红红润润,简直就是红光满面。

    他的背不再佝偻,他的手也更稳定。

    他已变成了另一个人?连咳嗽声也已停止。

    当他喝第二坛酒的时候,方杀已站在他的面前不足十尺。

    “好酒量。”方杀盯着他的脸。

    “酒能医病,尤其是风湿。”

    “你患的是风湿?”

    “不是风湿,但却比风湿更风湿。”

    方杀的目光更冷:“何谓‘比风湿更风湿’?这种词句我不懂。”

    “你不必懂。”

    “也许的确不必懂。”方杀缓缓道:“我只需知道两件事便已足够。”

    “请说。”

    方杀道:“第一件事,就是昔年大战点苍山的霍十三刀,正站在我的对面。”

    “第二件事呢?”

    方杀沉默了半晌,才一字宇韵说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除此之外,已别无选择?”

    “有!”方杀冷冷说道:“除非你把自己的双手都砍了下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可以”那人淡淡道:“但霍某也有一个条件,除非你先把自己阉掉。”

    这两人就像是两根针。

    两根针都同样尖锐,同样要命。

    现在针锋已相对,原本暖烘烘的雪梅楼忽然冷了。

    冷得要命。

    这个骑骡而来,喝了二十斤雪城一晶香的人,竟然就是霍十三刀。

    一日之内,连杀点芒派道士一百三十九人的霍十三刀!

    (三)

    霍十三刀并没有十三把刀,他只有一把。

    从他十三岁开始练刀,一直到现在,他都只有一把刀,而且都是那一把。

    这把刀已陪伴了他大半生。

    他是刀客。

    无论你认为他是个冷血狂徒也好,疯子也好,他是个刀客。

    一个痴于刀的刀客,本来就是无情的人。

    霍十三刀的师父没有看错人。

    他是一个练刀好材料。

    但他的师父在九泉之下,又是否知道霍十三刀曾在十三年前血洗点苍山呢?

    如果他的师父知道,又会怎样?

    如果“锈迹”就是兵器年老的象征,那么霍十三刀的刀确已老了。

    刀在鞘内,刀柄已锈迹斑斑。

    刀出鞘后,刀锋上的锈迹也和刀柄的情况不遑多让。

    霍十三刀已亮刀。刀锋没有灿烂夺目的光华,只有锈迹。

    方杀的眼色没有变,他的眼珠子仿佛已变成了两出死气沉沉的石球。

    他忽然道:“这把刀不好。”

    霍十三刀道:“有什么不好?”

    方杀道:“这把刀已垂死。”

    霍十三刀冷笑。

    “这把刀已垂死。”这句说话就像“比风湿更风湿”同样令人有玄又之玄的感觉。

    但霍十三刀懂。

    ──刀没有生命,它的一切力量都是由主人手上发动出来的。

    ──刀不会垂死,但人会。

    ──方杀已有把握令霍十三刀变成垂死的人,人垂死,刀也将没有生命,没有力量。

    但霍十三刀也很懂另一点。

    方杀虽有把握,但这把握并不是绝对的。

    霍十三刀的刀也许“老”了,但他的人却仍然“宝刀未老。”

    方杀为保护他的主人而战。

    他觉得这一战是神圣的“远比少女的初夜还更神圣”

    他杀人当然不是第一次。

    他已杀过五十九人。

    霍十三刀是否将会成为第六十个?

    决战已逼近眉睫,霍十三刀的刀已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但就在这个时候,方杀的脸上突然一阵抽搐,而且脸色苍白得可怕。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表情,难道他忽然感到害怕?

    但方杀在江湖上身经大战无数,从来也没有惊惧过,也从来没有逃避过,他绝不是那种临阵退缩的人。

    何况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最少已有七分胜算的把握。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露出这种表情?

    难道他在故弄玄虚?

    但江湖上的人也知道,方杀杀人,根本就不必故弄玄虚,而他也不惯使用这种骗人的伎俩。

    既不惯使用,也不屑使用。

    连霍十三刀都不知道方杀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方杀很快又回复了冰冷如石像的脸孔。

    他突然转身向雪梅楼的后院走去。

    他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两句话:“你可以站在这里等,也可以跟随着我。”

    霍十三刀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考虑,没有犹豫,他马上回刀入鞘,跟着方杀走了出去。

    他们一起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人猜得出。

    连霍十三刀也想不到,万万想不到。

    方杀居然带十三刀去了茅房

    在雪城客栈里?齐清流恨不得地上有一个洞,可以给他连头带屁股─起钻了进去。

    老尉迟打了候汤圆的两记耳光。

    但想不到齐清流也同样地挨了两记耳光,这两记耳光是郎如铁走到他面前,清脆玲珑地掴上去的。

    齐清流居然没有还手。

    他自五年前一败之后?刻意磨砺武功,以为可以再与郎如铁争一日之长短,但这两记耳光打下来?齐清流清醒了。

    他的武功与郎如铁相比?距离竟远在他意料之外。

    郎如铁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五年前我本该杀了你。”

    齐清流额上冷汗如酱,身子竟然忍不住开始颤抖。

    他的目中已无光采,刚才意气风发的表情也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去。

    郎如铁冷冷接道:“我不杀你并不是为了你,像你这种人,本就该死。”

    齐清流芒然道:“你现在不妨杀了我吧。”

    郎如铁的声音更冷酷:“齐敬先是你的伯父,也是我最尊敬的剑客。”

    齐清流吃了一惊,道:“你认识三伯父?”

    郎如铁忽然沉声音叹了口气,道:“齐老侠有如闲云野鹤,终年遨游四方,郎某能与他结为八拜之交,实在是天意,也实在是一种缘份”

    齐清流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狐疑之色。

    显然,这件事令他大感意外,也令他难以置信。

    郎如铁也不去解释何以会与齐敬先成为结拜兄弟、这种事解释出来也未必会有人相信。

    齐敬先已年逾七旬,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凭掌中一剑名动江湖,昔年战九狼山、扫荡祁连十八魔寨、一剑战平武当七剑的事迹,至今仍为武林中人津津乐道。

    在中原武林,如果有未曾听过铁剑战神齐敬先这七个字的人,恐怕就只有一出生就已失聪的聋子。

    像齐敬先这种孤傲不群,超然脱俗的剑客,居然会和郎如铁成为八拜之交,这种事实在太令人吃惊了,也太令人难以置信。

    幸好郎如铁也不需要别人相信,他与齐敬先金兰结义,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别人知道与否,相信与否,却又何妨?

    齐清流本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但他最后还是不能不相信。

    郎如铁不但打了他两记耳光,同时更出手废了他的武功。

    每一个江湖人都重视自己的武功,珍惜自己的武功,这种道理就和女人珍惜自己美丽的容貌一样。

    被毁容是一件痛苦的事。

    武功被废也同样痛苦,也许更痛苦。

    美丽的容貌是天生的,但高深的武功却必须经过长年累月艰苦的磨练,才能一点一滴地积聚起来。

    无论是谁,当他知道有人要废掉自己的武功,都必定会反抗、挣扎。

    但齐清流没有。

    他的武功已被废除,令他惊诧,恐惧,甚至有一种已接近死亡的感觉,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他知道任何的反抗和挣扎,都是多余的。

    齐清流已经看出郎如铁废掉自己武功的手法,正是他的三伯父──齐敬先的独门绝学“天罡散功手”

    天罡散功手只有一招。

    这一招永不杀敌,但无论是谁挨子这一招,他的武功就得永远与自己告别。

    天罡散功手并非天下无敌,就连齐敬先都坦白承认,世间上最少有二十人可化解这一招“天罡散手功”

    可惜,齐清流并不是这二十个人其中之一。

    他若是这些人的其中一份子,也绝不会给郎如铁脸对脸的赏了两个耳括子。

    齐清流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忽然就像皮球被刺穿了一个破洞,正在源源不断向外奔流,倾泻。

    在这片刻间,他仿佛已苍老了十年。

    郎如铁干咳一声,他的脸色也有点青白。

    齐清流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天罡散功手不但能废掉别人的武功,也能令到施用者的本身虚耗大量的内力。

    老尉迟叹息一声,对郎如铁道:“你该杀了他的。”

    郎如铁又咳嗽两声,才淡淡的道:“他没有了武功,还可以活下去,秦帮主对于这种连野狗都不如的人,决不会花费气力去杀他。”

    老尉迟冷冷一笑,对齐清流道:“你可以滚了。”

    齐清流脸如土色,忽然像一具僵尸似的走了出去。

    他也并不是走出去,而是真的像僵尸复活、一蹦一跳的跳了出去。

    郎如铁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号称大冰源之虎的剧盗,竟然受不起这一次的打击,有点疯了。

    郎如铁既不杀他,当然也不希望他的神智会失常。

    但世事难料,人更难料。

    齐清流真的疯了。

    他一蹦二跳的跳出去,口中却喃喃自语:“我可以滚了我可以滚了”

    “嘻嘻!我可以滚了”

    外面的风雪迎面向他袭来,但他彷似浑然不觉。

    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他可以滚了

    (四)

    齐清流留不住郎如铁。

    郎如铁还是要到雪梅楼,老尉迟当然也在他的左右。

    但是他们还未曾踏足出外,就已经给五个僧人拦住了去路。

    “阿弥陀佛,两位檀主请留步。”中央的一个僧人,他的声膏很低沉,令人听来有点恹恹欲睡的感觉。

    这五个僧人的年纪都不算老,就以中央这个僧人来说,他的年纪看来最大,但也绝不会超过五十岁。

    郎如铁认识不少和尚。

    但当然也有更多更多的和尚是他不认识的。

    这五个和尚他不认识。

    但他们却知道郎如铁姓郎。

    “郎檀主远道而来,敝寺方丈已准备了斋莱迎大驾,为两位接风。”

    说话的词句很客气。

    郎如铁没有出声。

    代为回答的是老尉迟,他冷冷地道:“俺不吃素菜,少爷也不吃,你们是什么寺的僧人,尽管说出来。”

    老尉迟说话永远不兜圈子,爽直而不善于词令技巧,连声音也是硬绷绷的,说一就一,说二就二。

    中央为首的僧人冷声道:“贫僧法号吃人。”

    老尉迟并没有给“吃人”这两个字吓了一跳。

    他反而脸容一宽,道:“原来是大吃四方的吃人大师,听说两个月前你把六王爷麾下的十大高手吃掉一声。”

    吃人大师淡淡道:“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十大高手,贫僧一样敢吃,只不过他们的头太大,而贫僧的嘴巴太细小了。”

    郎如铁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久闻大吃四方寺六大奇僧个个本领不凡,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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