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烙在神魂里,直到沧海成了桑田,也不遗忘你。
他明明就说过,会永远惦念她的。千年过去,去梦大泽干涸成为田地,他的记忆里却已经寻不见关于她的点滴了。
“我所知道的,是你尚未想起的事情。”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双眸。“你若是不放心,担心我的存在会对你有任何困扰,何不把我留在你身边,随时监视着?”芙叶提议道,她必须留下,在他身边紧守着。?上苍给她的时间太过短暂,眼看就要来不及,她救得了他吗?
风行健瞪视著她,黑眸深黯。他杀不了她,却也不能放她离开。这女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格外玄妙,是另有含意,或者她根本已经疯癫?
她如一道证,而他亟欲解开谜底。将她留在身边,一切就能昭雪吗?从触碰她,将她拉人怀中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跌入深深的迷雾中。隐约的知道,只有留住她,才能看清雾的另一端有著什么。
他握住芙叶的下颚,锐利的目光在她平静的表情上巡视著。
“留在我身边,就必须以死做代价。”风行健伸出手,将她圈人怀中,紧紧的贴在胸膛上。那位置格外的适合她,彷佛已经空虚了许久,就是在等著她来填补。
他总会杀了她,不论是她危及他的复仇计画,或是看完了整出复仇戏码,最终一切总会以杀她灭口做给。她难道不怕死?宁可付出性命来换取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她求的到底是什么?
她靠在他胸前淡淡一笑,无畏无惧,那笑容美得动人心魄,却也哀伤得让人心怜。
“死亡并不可怕。”她轻声说道,声音化为湘水的涟漪一圈圈的漾开。“许久许久之前,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风行健带著她前往魏府,白昼隐没,月出东山,一弯月牙悬于天际。都属们早已在魏府歇息,等待著他归来。
看见他怀中抱著那纤弱的女子时,众人眼中浮现诧异,却也没有多加询问,锐利的目光,在静默中全锁住了芙叶,估量著她的突然出现,有何意义。
芙叶的手紧握住他的窄袖,细看着城内的景致,这是她千年后首度进入临湘城。许久前的那一夜,为了躲避去离,一千人自长庆殿匆促离去,而后丧命于云梦大泽,这么长久的岁月来,她不曾再踏入这城一步。
这座城已经寻不见过去的模样,当风行健策马进人魏府时,她的心中却狠狠一动。
这座毛邸,依稀是旧时长庆殿的所在。她永远忘不了那座宫殿,曾居住著她最深爱的男人,她偶尔会逗留,在寝殿中伺寝。在玄离的计谋下,宫殿在夜里浴了血,无数的人躺卧在血泊中,无神的双眸都荃著她
万万没想到,她会再度回来。是上苍注定,要让之前的种种,都在这一处做个了断吗?
何毅守在门前,接著缰绳,将骏马带人马厩。看见芙叶的时候,他的眉头蹙起,打从心里严防著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对她有著深深的芥蒂。仅从她能影响风行健这点看来,就够让他提高警戒。
“其他的人呢?”风行健翻身下了马,确定她能够站好后,才松开手。
“弟兄们都各有安排,居住在魏府内外,牢牢实实的把住每个出入口。”何毅简要的说道—抬头望向年轻的主人。
“很好。”风行健淡淡说道,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若非长年跟随在他身边,对他了解够深,就连何毅也难察觉,那黑眸深处闪过的惊人杀意。
“魏江在大厅里摆下酒席,说是您一回来,就请去赴宴。”何毅停顿半晌,抬眼望向大厅的目光里,也带著兴奋的光芒。“风爷,跟魏家有关的一干官员都到齐了,他们正为了盗匪的事,设席讨论著。”有意无意的,提及盗匪二字时,何毅嘴角一勾。
“再等等,时机末到。”风行健抬头,观见天边那枚月。斜斜的钩月,两端锋利得类似刀刃,期待著要饱尝腥甜的鲜血。
要尝的,想来该是仇人的血。
“风爷,是否该带这位姑娘去歇息?魏江已经命人收拾了您的住所,我可以领姑娘过去”何毅问道,视线转向芙叶。主人让这女子活著,就表示另有打算,他就算担忧,也不再开口过问。
“不必,她跟在我身边。”风行健看向芙叶,握住她细瘦的手腕,往大厅上走去。他跨步如风,她几乎等于是被他拖著行走。在行走时,他甚至没有回头,瞧瞧她是否能够跟上。
大厅之上,有著最吸引他前去的人们。他等著这些人聚集一堂已经有数年之久,等得望眼欲穿,在无数个深夜辗转,被恨意烧灼得无法成眠。
只有芙叶,察觉在踏入大厅的那瞬间,风行健全身散发的强烈兴奋。纵然他表面不动神色,脸庞依然冷硬如石,但是他据著她的手,太过轻微颤抖。她抬起头望着他,有些诧异。
席上有谁是他格外在乎的吗?为何见到这些高官时,他的眼中有某种光芒一闪而逝?
芙叶认得那种眼神,千年前他偶尔带著她前去秋猎,每每将猎物逼到无路可退,在亲手了断猎物性命的前一刻,他眼中就会浮现那种光芒,兴奋而炽热,陶醉得热血沸腾,格外享受著猎杀的快感“风爷,总算等到您了,各位大人们可都久候多时了。”魏江殷勤的站起身来迎接,拱袖站在席前。第一客席早已空出来,就等著风行健落坐。
风行健跨步而入,没有半点回应,甚至连轻微的点头都没有,迳自在客席上落坐。
斑官们纷纷蹙眉,不满风行健的高傲态度,倒是魏江不以为意,挥抽哂笑,将宽阔的袖反剪到背后,偏头看见了芙叶。他挑起一双月眉,盯住她不放。
“风爷,这荷花精”
“我的。”风行健冷冷的说道。
魏江又是一笑,继续审视著芙叶。他本以为风行健带著这女人离开,是要去找个地方享用,之后就会任意扬弃,哪里知道竟会大费周章的带回魏府。莫非,这女人如此销魂,让风行健一尝之后就难以舍弃?
在灯火下端详,竟发现这女子看来更加清丽动人,比白昼时更加令人惊艳,从一踏入大厅起,就吸引了所有视线。
“风爷的眼光果然高超,连挑的女子都是一等一的。”一个高官说道,一面抚著自个儿怀里的美貌家奴,仍隔空觑著芙叶,毫不掩饰眼中的色欲。
芙叶咬著唇,本能的靠近风行健,在他的庇护下,躲避其馀男人的觊觎。这是千年前的旧习,她至今仍未遗忘。
大厅上歌舞酒肉正酣,美貌的歌妓穿著曳地的罗缎纱绢裙,舞著堆绣宽袖,唱著前代的情诗。芙叶听不懂,静默的坐著,双手握住他的衣角,不放手。
诗词歌赋倘若说的都是女子的心事,那么格律皆可抛,千古只需压一个“寂”字做韵。
拌妓描眉画目,个个打扮得妩媚娇柔,取悦席间的达官贵人们。不论何朝何代,男子奴役女子似乎总是理所当然。这样的行径,何时能够改变?
风行健低下头来,望见她不安的神情。在烛火下瞧着,她看来更加纤弱,肤色白皙得接近透明,他手掌一紧,紧握她的手,那纤细的双手冰冷得如浸了水,让他皱起浓眉。
“喝。”风行健将酒杯凑到她唇边,命令她饮酒。喝了这烫热的酒,她的血会暖上一些吗!
芙叶温润的唇贴着杯缘,只是静默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反抗,低头细细啜饮温热的酒,一点一滴,艰难的将温酒饮尽。
魏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倒是没想到,风行健会如此在乎这女子。
“可惜了我前些日子从西域购来的美酒,全让盗匪能却去,那酒能滋补养身,倒是能让这位姑娘喝上一段时日,好滋补身子。”魏江叹息道,使美的眉目上浮现惋惜,视线扫过宾客们。
“那些盗匪,早该”个个抓了戮首示众。”一个男人喝得半醉,愤怒的一槌桌子,双眼腾得通红。那些盗匪劫了他数次,让他几年来攒的财富,全都见了底,怎不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钱财是身外之物,失了只是小事。”另一个男人,穿著锈以云雁的官服,头戴儒巾,是湘地最高的行政官。他一向老谋保算,看得比其他人长远。“我更为担心的,是那群盗匪在劫完财后,似乎打算冲著我们这些人来,前次那趟劫货,还杀了我一个属下。”他顺手拍抚著身旁的掌酒少年,无言的安慰著。
少年勉强微笑,脸上却闪过深恶痛绝的表情,握著酒壶的手,收至最紧,关节因为用力而苍白。被杀的那人,是他的孪生兄长。
“那些盗匪想做什么?要了钱后,如今想来要命!”
“怕的,就是要命。”
这句话一出,让大厅上变得寂静,别有保意的目光,在无言之中交替。这些人,似乎都有著共同的秘密。
魏江轻敲桌面,引了众人的注意。“有风爷所领的马队在,各位大人可以高枕无忧,这府宅内外,都将由风家马队驻守,防卫得滴水不漏。”他微笑说道,稳定人心。
风家的马队为保镖护院接镖随护,这队人马由风行健率领,身手矫健得不可思议,几年来从没出过岔子。就连朝廷都听过风家名号,这两年淮南水患,朝廷赈银就是交托风家马队护送。
绿林好汉们听见风家的名号,莫不心惊胆战,名副其实的合“风”丧胆。
魏江可是花下钜篑,才请来风行健,一为安心、二为保命。他也是个聪明人,当然早已看出,那群盗匪来历绝不简单。
只是,不知为什么,亲自聘回风家马队后,他心中的不安却没有减轻半分。只要一接触到那些男人的视线,他心中的不安就逐步萌芽,似乎在暗示著某段宿命的了结
“说得正是。”那个身穿云雁官服的男人,举杯向风行健敬酒。“风爷,盗匪一事就全权交给您了。”
风行健难得的举起杯。“是的,交给我。”他淡漠的说道,眉目低敛。
只有芙叶瞧见,那抹曾在何毅嘴边浮现的笑,如今显露在风行健唇边,那笑显得更狰狞了些,令人战栗。
他为什么这么笑?他把猎物通到角落了,就要动手了吗?
哪里来的猎物?芙叶顺著他喀血的目光看去,只看见满室的达官贵人,争著向他敬酒。
“别净说那些话题,先把盗匪忘到一边去,有风家马队镇守著,盗匪们还能猖狂吗?今日各位难得齐聚一堂,不如好好的享用佳肴美酒。”魏江不理会心头的不安,佯装微笑的举起酒杯,挥袖示意,终结这令人不悦的话题。
下人扛来一具鼎获,鼎镂中香气四溢,莱蔬鱼羊共烹,美貌的女仆以珍贵的景德瓷盛起佳肴,分送到宾客面前。
魏家的筵席名满天下,据说连当今天于所享用的吃含、所使用的器具,都比不上魏家奢华,也难怪众多高官,全都乐于做魏江的座上客。
女仆将一瓯鲜羹端到风行健的桌前,多瞧了这男人一眼,随即被那冰冷的模样震摄,端羹的手都有些颤抖,连忙匆促退开。这男人的冷酷神情,与他一旁的娇柔美女形成强烈对比,一个如寒冰二个如春水。
斑官们迫不及待的举箸享用,发出赞叹之声。大厅上只有风行健不为所动,食物不曾动过半口。从头到尾,他静默的以目光审视著席上的人们,一个看过一个,看得格外仔细。
在众人大坑阡颐的时候,大厅上却听得一阵令人难受的喘息声。
芙叶以双手捣著唇,脸色惨白的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踉跄的奔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