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先看着她道:“你那时在殿上咄咄逼人,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图的是什么?”
孟景春一愣,想了一下回道:“晚辈也不知道……。”
“现下呢?”魏明先缓缓问。
孟景春自己亦有些困惑。那时的她,是凭借小聪明妄自揣测推断,甚至以为在气势上能压倒对方,图的兴许只是能尽可能圆满地完成任务,而案子本身,连同案子中的人,对她而言都是冷冰冰的案卷形式的存在。
后来又接手了一些案子,看过一些无奈,见识过狠戾冷血,便想得越发多,这才渐渐体会到难以言明之处。朱豫宁与她讲过法情关系,又提点过这法情之外的不可控之力,她蓦然一回头,竟发现自己已走出了这么远。
但她不知要往哪里走,心中依旧存着不甘心。所幸一腔热血尚未耗尽,好像还能继续撑着。
魏明先见她走了神,却也不再问,只说:“放着罢。”
孟景春直起身,将那簿子仍留在原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缓缓转身往外走。
天渐渐亮了,算起来正是二殿下大殓之日。她自那日在御书房见过陈庭方后,便再未听闻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那么弱的身子,死撑着到最后竟呕了血,孟景春都替他觉得不值得。
他这般关护那个人,如护雏鸟般替他急替他愁,可偏偏那人却没心没肺。枉他再聪明,再机关算尽,却在这点上固执得发疯,终究这苦只能自己咽,那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回过神,正打算回去,却忽有一小吏忽地喊住了她。那小吏悄悄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道:“相爷给的。”
她接过那油纸包,那小吏便匆匆转身走了。将油纸包打开,里头不过是些寻常点心,底下却压了一张字条,言简意赅的——“勿忘寝食,沈。”
孟景春阴冷了好些时日的心,因这字条也暖和了一些。她拿了块糕往嘴里塞,咬得太狠,却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心中却暖洋洋的。
二殿下大殓之日,皇上却一病不起。那棺木孤零零运出宫,葬东山景陵。缁衣史官提了笔,也只在册子上简简单单记上了一句而已。
沈英自政事堂匆匆赶往御书房时,张之青背着药箱刚刚出来。张之青小声同他道:“不大妙。”
“陈相也在?”
张之青点点头,却也不再多说,低着头便匆匆走了。
陈韫在御书房已留了许久,皇帝强撑着精神问他:“庭方那孩子现下如何了?”
一句话只戳得陈韫心肝俱疼。他晚来得子,这孩子聪明的确是聪明,可惜偏执过了头,身子骨又弱,实在是命薄福浅。这一重创,亦不知他何时能好得起来。君王这般问他,他却只能道:“医官已是瞧过,无大碍了,只能慢慢养着。”
皇帝掩唇咳了一阵,沈英已是进了屋。
皇帝竭力忍住咳嗽,蹙着眉语声嘶哑:“那些人还在太极殿外跪着?”
沈英回道:“是。”
劝谏慎废太子的折子已是堆成山,现下却变本加厉开始在太极殿外聚众长跪不起。皇帝暗暗攥紧了拳,心中急火又隐隐上冒,喉间一片咸腥血气。知他笼络控制人心手段非常,却不曾想——已到此地步!
他强压下这股血气,已是自左手边拿了一卷诏书,朝沈英递了过去。
沈英心知肚明,躬身接下时,皇帝这口血却再未能压住,面前白宣上顿时一片猩红,沈英那深紫袍服袖口,甚至都溅上了血星子。
他直起身,迅速看了陈韫一眼。陈韫开了门,忙让御书房外立着的内侍立即去请医官回来,偏过头同沈英道:“你去罢。”
沈英只略颔首,将那诏书收进深袖之中,沿着空荡荡的走廊往前面的太极殿走去。
太极殿的百级阶梯下跪满了文臣武将,早就急得要发疯的赵公公见沈英过来,终是舒了一口气。
沈英停住步子,神情寡淡得好似什么事也未发生。他开口道:“皇上口谕,急召襄王进京。”
赵公公闻言高声朝底下群臣复述道:“皇上口谕,急召襄王进京……。”
沈英略阖了眼,风卷起他的袍角,倒有些苍凉的意味。
天气阴沉干冷得让人无比清醒,京城竟又迎来了一场雪。
絮雪飞扬,却像是三月里的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