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睁大圆鼓鼓的双眼,见唐翎没有反击动作,心凉之余,陡升快感。
她又捡起几个雪球来,向唐翎单薄的身形砸去,一个又一个,砸在他后背,砸在他肩头,砸在他双臂,砸在他一动不动的单薄的影子上……
院外皑皑雪地上,霎时飞起道道白光,唐翎任她扔来的雪球打着,身肩被雪球砸开一层层雪霜,头上发丝变得银白,整个人显得那么可笑,那么狼狈。
萧瑟瑟看在眼里,只觉心中大快,她想仰头大笑,但却发现头一抬后,眼角边全是泪水掉下来。
头顶皓月茫茫,映出双目中一片水雾,举目所及,全是雪月无边。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萧瑟瑟气急败坏,用力捏了一个大雪球,红着双眸朝唐翎狠狠砸去,恰恰打在他微侧的左脸上。唐翎忍耐至此,终于忍无可忍,顺手接住那一团雪球,紧紧一捏后,便朝萧瑟瑟拂袖甩来。
萧瑟瑟未料到唐翎真会动手,一时忘记闪躲,嘭一声被那雪球狠狠砸在脑门上,霎时一个后仰,翻倒在地。
唐翎一愣,双眉微微敛住,只见萧瑟瑟像一只被砸翻壳的小乌龟般,四脚八叉地仰在雪地上,呆了片刻,才缓缓摆动双腿双臂,甫一翻身,有些艰难的爬起来。
唐翎忽然觉得萧瑟瑟这个动作滑稽而可笑,但嘴角动着动着,双眸却缓缓酸涩,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里涌上来。
萧瑟瑟抱起双膝,坐在雪地上,先是低头沉默,忽而又放声大哭。
唐翎一震,哑声道:“你哭什么?”
萧瑟瑟蜷缩在地,簌簌发抖,但哭不言,唐翎双目一红,厉声道:“你砸我那么多次,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萧瑟瑟抽噎一声,扶着额头,颤道:“痛……。”
唐翎闻言苦笑,声音沙哑道:“我比你更痛。”
淡月疏星,远不若身周这片浩瀚雪海莹亮,好似天地间所有事物,都只是大雪中茫茫一栗而已,渺小到无人怜悯的余地。唐翎一步一步朝萧瑟瑟走来,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后,忽地半跪在地,抬手按住她低垂的头。
萧瑟瑟微微一震,慢慢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唐翎那一双半湿的桃花眼,那里还有她自己泪湿满脸的模样。
唐翎神色黯然,揉了揉萧瑟瑟额头,低声道:“还疼么?”
萧瑟瑟登时一呆,咬住唇忍着眼泪,摇头道:“不疼啦。”
唐翎闻声苦笑,手从她头上一点一点滑落下来,仿佛整个人将要倒在雪中去。他双眸一闭,在萧瑟瑟身旁屈膝坐下,喃喃道:“可我……还很疼啊……。”
窗扉内,一盏油灯明灭,走来一高大人影。霍木兰下意识合上窗户,遮住院外那一片景象,然这一举还是被沈未已窥在眼中。他提着火炉,看着一脸局促神色的她,声音蓦然变得有些低微,“夜间微冷,我给你添些火。”
霍木兰微一点头,小声道:“谢谢。”
沈未已对她淡淡一笑,但这笑却是那么勉强,他提着火炉走到床边,背影在烛灯下显得有些落寞,霍木兰看在眼中,原本便黯然的情绪更是一沉,她试探着开口,道:“明后几天,山中还会落雪么?”
沈未已微微一震,将火炉放下,道:“不会,明日之后,便会天晴了。”
霍木兰垂头不语,似心事满怀,沈未已将床上的被褥拿起来,捧在火炉上烤着,片刻道:“你明天……会走么?”
霍木兰眼睫一颤,转头看回窗格,推开窗掩饰满怀心事,道:“不知道。”
沈未已蹙眉沉吟片刻,方认真道:“留下来吧。”
霍木兰一愣,沈未已续道:“我柜中还有些珍贵药材,虽不能根治,但延绵寿命总是有效的。”
霍木兰想起他橱柜中珍藏的那些奇珍异草,赧然道:“那不是……你给她收集的药材么?”
沈未已而闻言淡笑,却并不答白露之事,只道:“我既然已答应你,便会做到。”
霍木兰神色复杂,思绪纷纷中,忽听沈未已道:“有句话我想问你,不知……会不会唐突。”
霍木兰循声抬头,看着他道:“什么?”
沈未已沉吟好一会儿,方道:“你是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拒绝他的么?”
霍木兰身子一震,并未回答,沈未已垂睫道:“其实,既然已知时无多日,不妨就此抛开一切,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屋中一片寂然,月华流动在窗纸上,好似数不尽的情绪在心间徘徊,霍木兰挑唇一笑,看着窗外冷月道:“那和我相爱的那个人,一定很不幸。”
沈未已闻言讶然,霍木兰续道:“如果是你,你……会爱上一个快死的人么?”
沈未已将烤热的被褥铺在床上,低声道:“不会。”
霍木兰脸上神色一僵,嘴唇微微颤动,便要一笑称是,忽见沈未已举步走来,探手替她关上寒风漏来的窗户,笃定道:“我会让她活下去。”
窗户关起,将山外那一轮明月掩住,霍木兰脸上的光泽也逐一消失。沈未已低头替她理好鬓角凌乱的发,指尖从她耳后缓缓滑落下来,低声道:“我把被褥烘热了,早点睡。”
霍木兰闻声一愣,似未想到他会细心如此,然仔细回想,他何时不是如此刻这般体贴入微?
转过头时,屋中灯影明灭,沈未已已悄然离开,霍木兰神色黯淡,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摸着那温热的被褥,心中百感交集。
耳后和鬓角上还残留他碰过的余温,淡淡如这被褥一样,既让人温暖,又让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