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寒梅在枝头悄然开放,墙垣上不时掠过几只可爱的小鸟,凭窗而望,便可见山鸟飞动,梅瓣簌簌而飘。
霍木兰不再捣乱生事,乖顺如一只猫,好像真的接受了命不长久的事实。她每天按时进食,主动吃药,表现得淡然自若,从容不惊。
男人并不因此而对她有所改变,除开喂药送饭时眸色微润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疏冷,没有过多少体贴的安危和善言。他从医多年,在山中救过不少人性命,对生死悲欢已司空见惯,故而霍木兰的一切态度,全在他意料之中,除开医治好她的伤外,他很难再对她产生别样的感情和兴趣。
时日渐久,霍木兰双腿的伤渐渐愈合,这几天已能偶尔下床走上几步。男人给她拆开木板,却还是禁止她贸然行动,霍木兰唯唯诺诺,毫不违逆,每天用完膳食和汤药,就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看着雪白床帐发呆。
她又安静下来,便如最初,如果不是那个傍晚,男人还真以为她将这噩耗挺了过去。
那天残阳似血,他背着竹篓采药回家,推开屋门,看到的竟是一片狼藉。
几件换洗的长衫已被剪成碎片,在风中四处纷飞。昔日珍藏的各类奇珍异草散落满地,浸满雪水。几块炭火从炉中翻出,焚烧着桌椅,冒出一道淡淡青烟。而霍木兰则跌坐在地,木然地将一把剪刀举过头顶,神色呆然,目色火红,仿佛是从地狱中逃来的鬼煞,让人不寒而栗。
“你在干什么?!”男人大惊失色,两三步上前去,将剪刀从霍木兰手中夺过来,厉声斥道。
霍木兰全然不觉,整个人如灵魂出窍,在男人扯动下歪倒在案边,沉默一阵,才呆怔道:“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那声音茫茫无措,似怨愤,似控诉,又似绝望和哀求。男人莫名心中一软,气急败坏扔开剪刀,看着满地药材道:“那你又凭什么这样对它们?”
霍木兰回过神来,笑着道:“不过是一些废草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男人义愤填膺道:“那你可知被你毁掉的这些废草,能救回多少人的性命?”
霍木兰道:“那又如何?反正救不了我的命。”
男人登时一怔,无言以对,霍木兰却瞅着他笑了,像是在擂台上胜过了一名对手般,让她欢喜而骄傲。可片刻不过,那笑容又忽然消失不见,变为一片惘然,她怔怔敛了目光,呆呆看朝屋中一处,不再说话。
男人不理解她的情绪,只是皱着眉叹息,继而将竹篓放好,板着脸默默收拾。
他身上有淡淡的梅香,是从院外走来沾染的气息,霍木兰嗅在鼻中,忽觉三分悦然,便道:“我要出去赏梅花。”撑起身来,刚一动腿,却又给男人拉住手臂,厉色道:“给我躺回床上去。”
霍木兰挣开男人的手,倔强道:“凭什么听你的,我就要看梅花!”
男人脸上露出极少见的怒色,道:“找死么?”
霍木兰笑道:“对,我就是找死,与其让死来找上我,还不如我直接去找它!”
男人面色一变,不容分说抱起她来,大步流星走进里屋,霍木兰挣扎道:“你干什么?!”
男人不答,将她往床上一扔,道:“你这条命是我救来的,还没轮到你说不要就不要。”
霍木兰“啊”一声摔在床上,满腹怨怒更加厉害起来,冷嘲道:“不就是那几十两银子么?还怕我赖账不成?”
男人一愣,霍木兰笑道:“怎么,没话说了?”坐起身来,喘着粗气,看男人面色淡漠如旧,更是酸涩难当道:“去拿笔墨来,我立刻给你立个欠条!你要多少我给你写多少!我霍木兰的命贵重得很,可远不止值那几十两臭银子!”
男人负手道:“可惜在你眼中,你的命已一文不值。”
霍木兰胸中一震,男人移开视线,淡道:“知道你的病最忌讳什么吗?”
霍木兰深吸一口气,半晌答道:“大喜,大怒,大悲。”
男人眉目不动,道:“还有一个。”
霍木兰蹙眉道:“什么?”
男人道:“心死。”
霍木兰指尖一颤,猛地绞住被褥,眼神散乱不堪。是啊,心死,这才是心疾之人最该忌讳之处,是一切性命将绝的人最先要战胜的病魔。
她怎会不知道?
男人款步走来,拿起被褥一角,吩咐道:“躺下。”
霍木兰忽然像一个任他操控的木偶般,竟真的面无表情躺下去。男人面色稍暖,轻手给她盖上被褥,这才转身走向屋外。
大堂中还是乱七八糟,男人走动在满地狼藉中,神色有些慌张。他袖袍震动,掀开面前横七竖八的木椅桌桂,径直走到墙边悬置药柜前,打开一看,突突跳动的心稍稍一安。
人参,鹿茸,红景天,雪灵芝,曼莎珠华……两年来在此救人无数,作为酬劳换来的药材还在。
他心中一松,合上木柜,靠在墙上深舒一口气,高大而冷冽的身影第一次变得渺小而落寞。
他就是这样,除开这些冰冷的药材外,这世间已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牵动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