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事 下

    我欢快地拉着他的大手，一级一级地跑下宫楼。他的手，在我的手中，我的手，在他的手中。我从来没有想到会与他有这样的接触。心弦紧绷，我快要呼吸不过来。

    今夕何夕兮，与王子同舟。

    我第一次如此放肆，和堂堂的将军在内宫中穿梭，我说：“将军就要远行，将军在内宫当差两年，对内宫想必也有感情，将军可有真正见识过内宫最美的景致，过一会儿，便可让将军一饱眼福。”

    暮色四合，我拉着他的手，走到了御花园最深处。

    草丛中，枝头上，愈来愈多的虫儿被我们打扰，纷纷点灯出来张望。萤火虫。我娘说，和最爱的人一起看萤火虫，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最爱的人……我偏头望他，他正认真地凝视着那美丽的灯笼，眸光忽闪忽闪，嘴角绽放出了微笑。

    “将军可喜欢？”

    “喜欢。”他轻轻地回答，生怕吓着那些萤火虫一般。“将军在这儿稍候，我去去就来。”虽然心里清楚我逾越了规矩，我本该自称奴婢的，可今晚，就算了吧。他也不会计较的。

    单放在萤火虫的包围之下，宛若天人。如果披上盔甲，他可以是战神，但在这里，他只是我爱慕的男子。

    我拿着两只烤红薯站在他的面前，笑语盈盈道：“将军，可喜欢吃这个？”我们就地坐下，单放拿着一只剥了起来，问道：“不是应该在冬天的时候烤红薯的吗？现在盛夏，也吃这个？”我一口咬了下去，道：“我们司膳房什么东西没有？就算现在是冬天，我也可以给你弄来夏天的时令果子。”

    宫中之人，锦衣玉食，愿意吃烤红薯的，为数不多，连宫女太监都渐渐娇惯了起来。单放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夸我火候恰到好处。

    渐渐的，我们都躺在了地上，仰望着天上的星星，静静地不说话。

    他的心跳，在我心的右边。

    “嗯？这里怎么有烤红薯的味道？好香啊……”忽然有声音在附近响起，想必是巡夜的锦衣卫被味道吸引了过来。我暗暗地慌了一下，花香居然都遮盖不了浓厚的红薯香味。我猛地坐起来，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单放，心有不忍。单放……“走，去看看。”听到锦衣卫要过来了，我连忙起身，从相反的方向落荒而逃。

    我不想连累他——与宫女私会，他的前程，很有可能会毁在我的手上。泪水从眸角滑落，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早已空无一人的司膳房，关上了门，嚎啕大哭。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什么时候……我好想他……

    泪眼婆娑之中，我合起来手掌，悲伤轻弹：“老天爷，您一定要保佑单将军，平安归来……”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我能不能再见到他，都已不重要。

    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谁料到，单放这一仗，一打就是一年，他从战场凯旋归来的消息传到了后宫，我面无表情地打翻了一只花瓶。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女史，是皇上重用的女官。

    因为在那一夜，我在御膳房大哭的时候，有人来敲门，说他饿了。我给他做了一顿饭，他说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简单的饭菜。我以为他是一个王爷，谁知，他是天子。

    我从一个宫女，一跃龙门成了女官，伺候过红鸾殿的浅妃娘娘，但最后还是得到了准许，回到了司膳房。

    马上，单放就要回朝了，我站在皇上身后，在宫门口浩浩荡荡的仗势之中，见到了他。他的手臂还负着伤，下马，下跪，潇洒利落。皇上和他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炯炯有神。只是，他还记得出征前，为他烤红薯陪他看星星的那个小宫女吗？

    皇上命我赐酒，我双手抬着银樽，走到他的面前。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对皇上一抱拳，道：“谢皇上。”从我的手中接过银樽，那接触到的温度，一如往初。他一饮而尽，身后的万千士兵都大呼“皇上万岁”。

    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纵使心中记得那件事情，也不记得那个宫女是我了……我微笑着回到了皇上的身后，笑中有泪。

    他成了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与红鸾殿主位宫浅妃娘娘连成一线，纵横前朝后宫，如日中天。我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笑着，默默地将自己隐藏进了黑色的夜幕之中。

    后来，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想再去想，我不相信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些回忆被我折好了棱角，轻轻地放在脑海之外，告诉自己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