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与长孙日九的活计,而长孙日九只消看一眼当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记住每天该替哪些人准备膳食,又有哪些人要服侍二总管用餐。
负责高阶弟子膳食的两年多来,长孙非但不曾出错,就连钟阳爱吃夹有枣豆馅的天星糁拌糕、何煦嗜食以雪花芹菜切细的芹芽鸠肉脍等微妙细节,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只要当月轮到庚寅房备膳,三班行走们无不吃得舒心,鲍昶等也就特别好过。耿照与长孙打好饭菜,忽听身后一人吆喝:“喂,执敬司的!”正是方才那名切菜小厮。
他双手圈嘴,隔着大半个膳房,凶霸霸地吼道:“过来!”两人对看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放下手边工作,集中到那厢去了。长孙小眼微眯,拿手肘轻撞他两下:“瞧瞧去。”
耿照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过去,此时早膳已然备妥,各灶次第熄火,只余菜盆上热气蒸腾,不复那种白烟飞窜、伸手不见五指的奇景。
旭日升起,小厮们灭去照明的灯火,初阳洒入四面挑空的厅堂,反在内里投下大片阴影。师傅们解下油腻腻的裙兜擦手,众下手在一旁或蹲或坐,捏着汗湿的短褐单衣搧风
他处,这天兴许才初初开始,琼筵司的大膳房却已打完一场硬仗,光影之间涂布着战后稍息的疲静与寂寥。
角落里并排着几具七尺来长、三尺来宽的大型石槽,犹如墓葬用的石椁,槽下四角悬空架起,堆满了燃尽的柴薪,火苗已然扑熄。
石槽似乎久经熏烤之后,还放置了一小段时间,底部焦黑的炭渍虽延伸至椁槽四面,但靠近时并不觉得炙热,石制的椁盖上也无热气。那小厮咧开黄牙,嘎声笑骂:“来呀!又不是要烹你们,没用的东西!”
周围的杂役们一阵轰笑,粗言恶语此起彼落。长孙日九打量着石槽,抓抓头问:“这是什么?”小厮往他脑门揍了一记,呲牙咧嘴:“不识货!这是“棺材羊”!老泉头舍你们的!真是糟蹋了好东西哩!”
长孙被揍得缩起脖颈,雪雪呼疼,众杂役大乐,哄笑不止。“老泉头的手艺,你们这些贼厮鸟尝得起么?我呸!”小厮抠抠牙缝,笑得一脸坏:“别说俺欺负你,你把这盖儿掀起来,俺就舍你一块!怎样?”
“闭上你的嘴,孙四!吵什么吵?”大膳房的管事郑师傅一挥勺,周围的厨工们纷纷闭嘴。他高举左掌,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下油腻的裙兜,毕恭毕敬地走到砧台前,向着一名低头操刀的厨工长揖到地:“老泉头,看样子石釜退温啦!您老要不瞧瞧?大伙儿都盼着哩。”
耿照心中一凛:“原来他便是老泉头。”不禁多看几眼。那人身形颇高,手脚如猿,骨架较寻常人粗大,只是稍嫌肉少,嶙峋的背影有些佝偻。
打扮与其余厨工并无不同:汗湿的短褐,油腻的破旧布鞋,裸出衣外的油亮肌肤深如重枣,细胳膊瘦腿只有在用力瞬间,才会虬起一绺一绺的肌肉线条,其上青蜿蜒筋,恍若盘根老树。此人是白日流影城的三总管,姓名已无人知晓,城里都管叫“呼老泉”或“老泉头”来历不明--起码耿照没听说过--只知十几年前被延来为城主掌勺,独孤天威一吃成瘾,不肯放人,索性封做城里的三总管。
纵使世人早已见怪不怪,但独孤天威让厨头做王侯府的七品总管,当时朝野是有些议论的。耿照随日九进出膳房,也不过是两个月来的事,并未注意埋头烹饪的师傅。
想来呼老泉既不管事,只负责烧菜给城主吃,或曾多次过眼也未可知,今天总算认得了这位名闻遐迩的“老泉头”
呼老泉将切细的韭泥同腐乳调入酱中,端碗回头,只见他生得深目高颧、鼻似鹰勾,紫红瞳中依稀有一抹绀青碧色,披散的头发微卷,色带暗赤,宛若陈年梅干,一看便知有异族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