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的,你不知道不怪你。像我这种天生慧眼,一看就知道了。”
“随你胡诌。人家萤小姐已经订婚,年底就要成亲了。你就算要胡说八道也请把嗓门关小声一点,让人家听见了下不了台。”
千千歪着头。“她跟了你多久了?”
“她在这里“工作’有两年多了。事实上我希望结婚不会影响她的生活,要是她决定离职,一时实在难找到像她这么优秀又负责的人选。”
“两年!?”千千像泄了气。“亏她憋得住,一定很痛苦啊!”她又瞄瞄唐诺,一时间不搭腔,亦不知她脑里又在转什么念头。
唐诺接了通外线电话,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他一抬头,发现千千又不见了!他已经被她磨得习惯性不生气了,扔下笔,亲自出马找她去!
还没走远,当他嗅到隔邻唐瑞的办公室半掩的门里飘送出来的刺鼻油漆味,他用异地大力推门而入——
瞧他看到什么!
光脚踩在铁柜上的杜千千正兴致勃勃地一手提涂料一手掌大毛刷,对他宝贝老弟这间暂时空置的办公间进行改造!地上摆满了红红绿绿的油漆罐,斑驳琳琅的漆汁斑斑点点甩了满地,更别说唐瑞那张珍贵的红木古董桌。那是唐瑞赚进第一笔合约,庆功买来的“奢侈品”!没有爱人的他将那张古董桌当成初恋情人一样小心翼翼对待,如今杜千千把它漆成了天上彩虹似的,七彩分明有妇幼稚园教具一般!
千千很快乐地回过头。“你看!我终于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彩色的,很漂亮哩!”
唐诺此刻的心情已非沮丧两字可形容。他担心唐瑞回来时会气得跟他翻脸或者拆伙,说他老兄连区区一张桌子都保不住!
“谁准你进来的!”他吼了。
这惊动了刚上楼来的萤玮。“对不起!唐先生,我不知道”
“这里没事,我会解决。”唐诺示意她出去;他关上门。“千千,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大祸!”
千千察颜观色,暂时不敢嚣张,乖乖跳下桌子。两只光脚互相踩呀踩蹑呀蹑。“我看你在忙嘛,就到处走走,看见这里没人工具室堆了好多旧油漆,保存期限快到了,不用也可惜你生气啦?生我气啦?”
唐诺是想生气。换作对别人,换作是他以前的火爆浪子臭脾气,闯祸的人早就被他大卸八块!但是对千千他连板起脸来对她大小声都很困难;一面对她那张纯洁天真又无瑕的小脸、那好小心的语气,他连说句重话都不忍心说。
自己一定是疯了!保姆当太久,男子气魄都会被拖磨成婆婆妈妈的儿女情长!
还是他已经被这个专门闯祸闹事的小魔头给调教得麻木不仁?!
“这是我弟弟的办公室,这是他最心肝宝贝的古董桌子,很值钱的,换作别人这样对待你宝贝的东西,你会作何感想?”
“我事先不知情嘛,我看这里好久没人使用的样子。”千千瘪嘴哭丧着脸,像快愧疚得哭出来。“而且这张桌子跟我投缘,我一看它就顺眼。喏!你看,高度也刚好,够宽,我可以很舒服地坐在这儿读书、练国字,有要事就拨电话的红按钮跟你联络,实在是很完美,你不觉得吗?”她睁大眼问他,那里头的歉疚自责和哽咽语气早就一扫而光,万里无云,像早料定他不会发狠。
“你真会给我制造麻烦!”唐诺认命的叹气。说实话,他越看越觉得千千彩绘出来的儿童桌比唐瑞原来单调的老桌子吸引人多了!那上面有山丘、有蘑菇和小树小房子,活像从童话故事书中搬出来的神奇桌,很合千千的调调;她两只赤脚在桌下张得大大的,像个不太安分的小海军。
“才不,有我自己喜欢的角落,你就可以安心办你的事,我也不会去烦你了!说不定我还兼个副秘书之类的职务;凭我能干又机灵,不失为一个可以找工赚钱的好机会!你看怎么样?”
唐诺敬谢不敢。“我看,等你把国语字练好以后再说。”
“中文写不好,我的英文可是很好呀。”
他对她晓以大义。“你是中国人,一个中国人英文好而中文却弄不好,不是什么太光荣的事。”
“你这种观念已经落伍!现在已经进展到地球村的世纪,谁去分国籍?反正英文在可见的未来还是最能畅行世界的语言。”
“我管你做什么地球村人,你现在在我的地盘,未来要跟着我妹,如果将来你还在我公司工作,就得先把中国字学好,懂不懂?!”
千千再有道理也只得暂时屈服在他的咄咄威逼之下;她是不一定会到他公司里工作,不过目前她是要定了这张漂亮桌子不可。“好嘛!不过你也要答应不准再骂我,我就算刮掉油漆也回复不了原来的颜色。人都要往前看,这间办公室就归我用.我会把油漆罐子刷子收整齐的!”
这不是“协调”完全是他“妥协”嘛!千千满意地坐在她的新“宝座”上,腿儿逍遥地踢来踢去,陶醉在这场胜利的得意之中。
“还有一点,你非记住不可!以后你要使用别人的东西,一定得经过别人的同意。”想到他得用几倍的价钱平抚唐瑞的怒气,唐诺就心疼不已。要是钱花在有型有款的好家具上还无所谓,偏偏唐瑞眼中只有那些老掉牙摇摇欲坠的旧东西!说是“古董”、“国宝”;在唐诺看来,好像把白花花的银两拿去捧回一堆快腐朽的垃圾一样。“下次再犯错,就没有这么好过”
千千的笑涡甜得醉人。“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有了这张桌子,我的中文会进步神速!”
“我不是说这个,你在做任何事之前,一定要征询原主人的意见,为示负责,事后就算无法弥补也要道歉和解释’
“我会的。”千千一把抓起文件铁柜上头摆的一帧唐瑞半身照,只见她把它搁在面前,还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辞:“南无阿弥陀佛,亲爱的小唐叔叔,对不起冒犯了你的办公室、侵占了你的名贵桌子,希望你在遥远的地方不要生我的气,祝你当兵愉快,早日结束苦刑回来!大唐叔叔会赔你更多更多的好桌子,不然你就自己赚钱买,至于这张丑陋的、彩色的、有美丽花朵的桌子丢给千千就可以了,谢谢你哦,大人不计小人过,善哉善哉!”
唐诺听她煞有介事的赔罪,却是劈哩啪啦连篇“不成体统”的道歉文,又觉得好笑,只是脸上不表现出来。他清清喉咙。“算了,再假装下去就不像了。今天我们早点回家,收拾简单行李,要到东部出差两天,明天一早就出发。你晚上十点就得给我乖乖爬上床睡觉,不准再耍宝练什么缩头功和倒吊***。”
“啊,东部!”千千喜出望外。“又有得玩了!你肯带我去吗?太棒了!”
“不带你去行吗?”唐诺将各丢在门边和热水壶上的两只雪白色软皮凉鞋拎到桌底下催促她穿上,好去吃饭。“超级橡皮麦芽糖肯好心待在家里、不跟路了吗?”
“当然休想!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千千俏皮一伸舌头,赶在前头一溜烟跑下楼去。
中部横贯公路是台湾闻名中外的美景奇景之一;蛇蜒公路有如从整座磅礴山崖壁剖汗来,深人厚重石壁肌里,沿着立雾溪谷展开一幅清灵秀丽的山水屏风;有庄严,有奇巧,山与水的交融征服每个造访者惊叹狂想的心。特别是太鲁阁到天祥的一段,灵气景致和工程之浩大艰巨教人叹为观止!这是千千第一回来到东部,她沿路都只能像个小傻于,赞叹完了海岸线的旖旎风光,又被中横的灵气浩荡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她沿路拍了十几卷照片,说是要把这个美丽的地方收藏成最珍贵的回忆。可爱的人拼命摇姿势,好看的风景又那么多,只有累了唐诺,受命任专属摄影师,捕捉千千的巧笑嫣姿和自然合鸣的最佳镜头。“我们今天可不可以睡在这里?”
“这里?公路中央?”他边开九人座小巴士边瞥她一眼。“这里没有第四台让你看樱桃小丸子。”
“我可以牺牲小丸子!我可以忍耐一天不洗澡、不吃饭,我想在这里等晚上看星星!”
他比较实际些。“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台中。以后有空再带你来。我们明天一早就飞回台北,十点钟要开会,挪不出多余时间。”
既然他都答允了还有下次,千千纵使不满意也只好勉强接受,只是心里还是不免嘀咕商人“没有情趣”有看满天繁星的机会和心情是何等浪漫的事呢!
这是他们东部出差的第二天。昨天下午唐诺看完预定厂址后,便带着她开车北返;千千看地图和旅游风景介绍看得心痒,缠着他非带她这样弯上一程不可。果然一路山水美得让她怦然心动!只是时间不足,意犹未尽。最糟的是这天刚巧碰上连续假期的第一天,中横过了中午就开始塞车,山路狭窄难行,特别碰上连串游览车队便动弹不得,交会错车仰赖高超技术,时常险像环生!
“要命!又是大乌龟!”“大乌龟”是三米五宽或超过三米六五的大型游览车便称。比起来,他们的厢型巴士可算是小乌龟。这时前方隧道口塞了个蓝色雅哥的小屁股,原来它冲得太快,没注意到大车子的喇叭声,隧道来向塞了三辆大乌龟,雅哥的主人显然技术欠佳,倒车倒得一塌糊涂。煞时喇叭、车外广播和叫吼声四起,一片混乱!
“那家伙应该回教练场去被操个十年八年!”唐诺甩上车门,迈开一步上前去指挥调解这场纷乱。
哗哗哗!吹哨子、手势、指挥、倒退,唐诺高大又有威严的一个人往路上一站,便很快找回了秩序。他有力的手势,一分一寸差距都估算得准确,高扬的手,指挥的哗哗声统御了原有的混乱。
其实他那时候真是邋遢极了!头发被汗浸透,搭垂在额前,蓝衬衫下摆乱七八糟地拉扯出泛白的牛仔裤外,跟工厂里那些嚼槟榔的佣工没两样;可是他那专注又认真的神情——他严肃地发出指令,专注又有魁力,散发出一种非常特别的
是的,非常独特的魅力!
纯男性的、纯“唐诺”式的庞大魅力!
那吸引了千千,一瞬也不回,移不开眼睛。
没错,唐诺他那专注的神情,迷人极了!
千千敢说,她爱上此刻的他了!
这一分、这一秒!多么伟大的、值得纪念的时刻!她竟然爱上他!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对中的绝对!因着奇妙的电光石火一闪,杜千千爱上了唐诺!
直到事件中的“男主角”回到车里,千千还在傻呼吁发笑,回不过神来,只会愣愣望着他。
唐诺拿毛巾揩干汗水,发动车子。“你中邪了?等太久中暑了吗?”
千千感觉仿佛还置身梦中,半晌只能挤出一句话——
“恭喜你!”
他只顾唱他的运动饮料。“没什么,这趟路我跑过好多次了,塞车是常有的事。”
千千一时喉塞:“我不是说这个。”
“有话就说出来。”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千千巧笑倩兮。“晚上再跟你说!现在我要小睡一下,体贴你,不吵你开车。”她系好安全带,便靠着他肩膀笑着睡去。这是她两天以来最乖巧安静的时刻。
当晚他们夜宿台中,由于千千怕黑,又怕在陌生的地方独眠,两人同住一间房。唐诺是根本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里,怪的是千千突然变得别扭,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又什么都不肯说清楚。好不容易事情搞定,唐诺进房倒头大睡,醒来去冲个舒服的冷水澡,见千千趴在矮柜相隔的另外一张的单人床上看影片看得津津有麻,他看看时钟,已近午夜时刻。
“不是有话告诉我?又看电视太入迷了?当心看出斗鸡眼!要跟我恭喜什么?恭喜你海潮阿姨快要回来,我终于要脱离苦海了是不?”
千千按掉电视开关。她已经闷了一晚,这个迟钝的呆头鹅再不问,她都要闷坏了。“我要恭喜你——听好哦!你被人爱上了!天大的幸福哩!竟然有人爱上你了!”
唐诺的反应竟是哈哈大笑。“刚刚‘志村大爆笑’有这段剧情吗?别闹了,早点睡,明天早上起不来我可不管你,教你一个人慢慢走路回台北。”他盘坐到床上,审视起自己的脚丫子,用饭店的火柴棒抠了趾甲半天。“你有没有尖一点的笔,我脚上扎了根木屑,痛得”
他的漫不经心惹火了千千!一个花枕头朝他斜掼过去.正中脑袋!“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一点都不尊重小姐!”
“有啦!不想借笔就算了!不挖了,痛也痛不死人!”他放下脚,叠好浴巾给自己冲了杯即溶咖啡。“谁爱我?总之不要是你就好了。”
“没错!”千千开心得不得了。没想到唐诺粗里粗气这么“大条”的个人也会有灵犀一点通的时候!千千已经认识到爱情光明的希望和改造人心的伟大力量。“你猜得正是!从今天开始爱上你,预计十年内就要当你的新娘!”
“你懂得什么叫爱情?”
千千没想到她的话只换来他笑个不停的反应,像发了神经一样咯咯咯个没完。
“当然!”
“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几岁?你又是几岁?”
她很不服气。“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你大我整整一倍又怎样?谁规定谈恋爱有年龄限制?谈情说爱也要靠智慧,年龄不一定和智慧成正比!别想欺负我年纪小!我懂的不见得比你少!”
这下倒换他纳闷了。“你怎么会‘突然’发现爱上我?是因为古往今来只有我愿意配合你吃那些垃圾速食吗?”
“不,是因为——”千千的表情变得柔和而快乐,泛出特别的光采。
“你今天下午有一分钟帅透了!帅得不得了!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是我喝饮料的动作很像马盖先?”
“指挥交通!你一身邋遢,但是很认真地执行任务;我发誓那是你有生以来最帅的时候!”
再说他也是不会了解的,因为只有千千的眼睛才看得见真实的他。从她不再惧怕他开始,已经一步一步接近粗鲁外表底下的唐诺,抓住那最重要的一瞬。
他更不会明了那一刻的吸引和发现对她的意义。无关恋父情结,千千一直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像爹地那样的好男人。看清楚了他的心,便放心的交付爱情。
不怕他不理她;她多得是时间和筹码。
“我在工作的时候一向非常认真,你以前不知道吗?”唐诺一口气将开水喝个精光。把枕头丢还她。“ok!我现在晓得我是你崇拜的偶像,我用不着谦虚,也不会笑你。快一点了,关灯睡觉吧!睡前记得跟你的枕头说对不起,你弄痛它了!晚安。”
千千跳下床,去抓他棉被,抗议他的漠视。“喂!我是说真的!你这样多伤我脆弱的自尊心,你知道吗?”
唐诺看了她半天,看她气愤得发亮的眼睛,才发觉到事态严重:原来——她真不是在跟他斗嘴穷开心。
气呼呼站在他床前的千千,粉红泰迪熊睡衣下是双白皙赤脚,小小个子,长发分成两条松松发辫;她小小的唇殷红,眼睛亮得可怕,看来有如一只美丽妖精与娇嫩小兽的综合体——
“你不要出现那个表情,我没有打算骂你!只是你等着看吧!”她脸上怒容顿消,阴晴不定的天空泛上一丝柔柔的霞彩。“从现在开始,我会用功学好中文,我会学着体贴你,你会知道被一个好女生爱着是多幸福的事!”她说着说着,不由很幽幽叹气。“唯有一点,请你千万包容一下,你得有点耐心,等我长大;当然,包括长高。好了,今天说到这里,明早醒来对我们来说又是全新的一天!祝你做个有千千的美梦。睡觉吧,幸福的人,晚安!”
她轻快地“攻掠”他的面颊,来个结实的晚安吻,然后三步一跳跳回自己的被窝,心满意足地伸懒腰。
不到两分钟,马上甜甜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