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间远远长于往常。落日的余辉在清凉、苍白的宇宙间飘浮晃动,像是梦幻泡影般的光束。克乃西特已经接连几天感觉天气异样,比他以往年代在这类白天逐渐缩短的日子里所感受的要强烈得多,奇怪得多。克乃西特觉得天上的诸神在行动,大地、植物和动物都惊恐不安,空气中充溢着紧张气氛,有一种焦躁、期待、畏惧、又充满不祥预感的东西在整个大自然问徘徊游荡,就连傍晚时分长时间逗留着的那些火焰似摇曳不停的晚霞也属于这一奇异景象。那些光束的运动方向和大地上风吹的方向恰恰相反,它们久久挣扎着,维护着自己的生存,惨淡的红光悲哀地变冷,褪色,父忽然消失不见了。
那天傍晚,村子里很平静,聚在女祖宗茅屋前听故事的孩子们早已经散去,只有少数几个男孩子,还在附近追逐玩耍,其他村民也都早已返回自己的茅屋,大都也已吃过晚饭,许多人甚至已经上床,几乎很少有人在观看晚霞中的红色云彩,除了呼风唤雨大师。克乃西特这时正在自己茅屋后的小苗圃里来回踱步,他显得紧张而又不安,对反常的气候感到十分忧虑;他偶尔也在草丛中在用来劈柴的树墩上坐一忽儿,略事休憩。当最后一道云彩消失之际,仍还亮晶晶的碧蓝天空中猛然出现了星星,数目和亮度迅速增长,刚刚还只是隐隐约约的两三颗,一下子已是十颗,二十颗。克乃西特熟悉其中的许多星座,个别的或一群群的。他已观察过它们成百上千次了。星星的永恒重返天际,给予人们安心之感,星星带给人们慰藉,尽管它们距离遥远,冷冷地高挂天空,没有温暖的光芒,但是它们恒定地排列着,宣告着秩序,预示着持续不变,它们是可靠的。星星们似乎对大地上的生命,对人类的生活很冷淡,很疏远,似乎丝毫也不受人类的温暖、震颤、痛苦和狂喜所触动,似乎在以自己冰冷的庄严和永恒存在性居高临下地嘲讽人间,然而星星仍旧和我们有着关联,也许始终在引导着我们,统治着我们。因而,凡是多少拥有人类的知识,具有精神灵性,具有精神上的稳定性与优越性的人,便会领悟和把握世界的须臾无常性,会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静静地放射出冷冷的光辉,用令人震颤的冰冷抚慰人,会永恒微带讥讽地望向人间。这就是呼风唤雨者观看星星时经常出现的感觉,即或对星星的感觉没有他与月亮——这个又伟大又亲近的潮湿圆盘,这条在太空海洋邀游的肥胖魔鱼——之问的关系那么接近,那么激动人心,那么永恒地常变常新,他却也深深地敬重它们,把自己的许多信念与星星联系在一起。克乃西特久久地仰首翘望,让它们在自己身上产生影响,把自己的灵性、温情、忧虑全都呈现在它们那冰冷的凝视之下,这种感受常常让他觉得好似沐浴了一次或者饮下了一剂清凉的治病良药。
今晚的星星似乎和平常一样,只是明亮得出奇,好像在稀薄而坚硬的空气中受过了厉害的打磨,但是克乃西特心里却没有安心之感,也不能把自己托付给它们。
他觉得不知什么地方有一股力量在拽拉着他,这股力量刺痛他的每一个毛孔,吮吸他的眼睛,无声无息地持续伤害着他,这是一股强大的气流,一种警告性的颤动。
在克乃西特身边的茅屋里,温暖而微弱的炉火闪烁着黯淡的红光,小屋里展现的是一种温暖的生活,一声叫喊,一阵欢笑,一声呵欠,洋溢着人体的气味,皮肤的温热,母性的慈爱和儿童的睡眠,近在咫尺的这幅温馨的景象更加深了夜色的浓度,把星星推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推向了不可思议的高空。
正当克乃西特倾听着茅屋里艾黛低声吟唱一支曲调哄孩子入睡之际,天上突然出现了村里多年未见的大灾难。繁星编织成的寂静而光亮的大网之间,这里那里不断闪烁火花,好似火焰燃着了这张巨网中往常看不见的网线。于是,星星便像被抛出的石头般纷纷坠落,一颗颗烧得通红斜掠过太空,又迅速熄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一颗,那里两颗,这儿又是几颗,还未待眼光离开第一批消失的星星,还未待被目睹景象吓得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之前,那些斜掠而下或者呈弧形落下的星星已变成了一群群一团团的光点,开始成千成百地坠落,数不清的星群好像受到一阵巨大而静默风暴的驱赶,横斜过寂静的夜空,好像宇宙正经历一场秋风,把繁星如同黄叶一般从天空之树上刮落,吹入无声无息的虚无之中。星星好似干枯的黄叶,又像飘扬的雪花,在可怕的寂静中成千上万地飞舞着,坠落着,消失在东南方那片山林之间。村民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见有星星坠落的情况,更不知道星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克乃西特目瞪口呆,心脏好似凝固了一般,他高高地仰着头,又恐惧又不知满足地定睛注视着这幅变了形的可怕天空,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眼前的恐怖景象却是确凿的事实。凡是身临其境者都会认为,这是人们熟知的星星本身在晃动,在四散,在坠落,克乃西特也认为如此,他预料太空即将变得空荡荡一片漆黑,而自己也早就被大地吞没。当然,事实上他片刻后便辨认出一切人们熟知的星星依旧挂在老地方,这里和那里,到处都是老样子。这幅四散坠落的星星景象并非发生在人们熟知的星星之间,而是显现在天空和大地的中间地带,这一群群坠落或者被抛出的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的新星,它们放射的光亮也与人们熟知老星星的色彩大不相同。克乃西待稍感安慰,内心也重新平静下来。然而这些暴风骤雨般布满天空的光点,即或只是些短暂的瞬息即逝的新星,它们的出现仍然含有邪恶的意味,仍然是不祥的混乱状态。克乃西特焦渴的喉咙不禁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他凝望大地,侧耳倾听,想知道这场恐怖的戏剧是否仅是他个人的错觉,想知道其他人是否也看到了这幅景象。不久,他便听见邻近的茅屋里传出了可怕的呻吟、尖叫和呼喊声。
是啊,也有别人目睹了这场灾祸,他们的叫喊惊醒了睡着的人,对一切还懵懂不知的人,转眼间,全村都陷入了惊慌失措的状态。克乃西特重重叹息着接受了事实。
这场不祥灾象对他的损害最大,因为他身为呼风唤雨大师,理所当然要对天气承担一定责任。克乃西待以往许多年来总是能够事先预测或者察觉到巨大灾难即将来临,譬如:洪水,冰雹,暴风雨,每一次他都能够事先警告各家各户的母亲和老人预作防患,他曾多次防止了最可怕的灾祸,他用自己的知识、勇气以及对天上诸神的信赖,化解了村民的绝望情绪。这一问他为什么事先毫无所知,以至毫无安排?其实他也曾有过隐约的警告性的预感,为什么居然一声不吭?
克乃西特揭起茅屋入口的门帘,轻声呼唤他妻子的名字。她走过来,怀抱着他们最年幼的孩子。他接过孩子,放到草席上,他握住艾黛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随即带领她走出了茅屋,看到她那副温柔沉静的脸容猛然间吓得变了样。
“让孩子们睡觉吧,他们不该看见这种景象,听见了吗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要让一个孩子出来,包括土鲁。连你自己也待在屋里吧。”
他犹豫了片刻,考虑是否再说几句,是否再吐露一些想法,最后却只是坚定地对她说:“这情形对你和孩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立即表示相信,虽然脸容和心情还未从惊吓中恢复正常。
“这是怎么啦?”她问,再度瞪视着天空。“情况很糟糕吧?”
“是很糟糕,”他柔声回答“我的确认为情况非常糟糕。不过对你和孩子们不会有什么损害。你们都留在屋里,把门帘紧紧放下。我现在得到村民们那里去说说情况。进屋去吧,艾黛。”
克乃西特把文黛推进茅屋,细心地拉紧门帘,面对着持续不灭的星星雨,在门日又忙立了片刻。然后,他垂下了头,心情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急匆匆穿过黑夜,走向女祖宗的茅屋。
这里已聚集了半个村子的人,人群中充满了一种沉闷的气氛,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形成的麻木不仁几乎使人群陷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有些妇女和男人,自感大难临头而向不知来由的感官欲望投降了,听任自己的怨气胡乱发泄;一些人好似丢了魂,呆呆地站立不动,一些人四肢颤抖着,好似已丧失了控制能力,一个妇女口吐白沫,独自跳起了一种又淫荡又显示绝望的舞蹈,一边还用手扯拉着自己披散的长发。克乃西特清楚反常气象已经在发生作用了,村民们几乎都丧失了理智,好似中了纷纷坠落的星星雨的邪毒,都发疯了。一场疯狂、愤怒和自己毁灭自己的悲剧也许即将发生。现在到了集合几个勇敢而又有头脑的人来加强全体村民勇气的时候了。
女祖宗看上去很镇静。她相信全村的末日已经来临,一切都已无法挽救。她面对既定命运,露出了一副近似嘲笑其辛酸苦涩的坚定而又冷酷的面容。克乃西特试图劝说她,给她指出那些恒常出现的星星仍旧高挂在天空。然而女祖宗没有接受忠告,也许是她老眼昏花,无法看清那些星星,也可能是她对星星的观念以及对待自己与星星的关系上和克乃西特的看法迥然不同。她摇摇头,始终保持着自己狰狞的冷笑,而当克乃西特请求她不要听任村民们陷于着了魔的恐惧之中时,她却立即赞同了。一群害怕得要命,总算还没有疯的村民这时围到了女祖宗和呼风唤雨大师身边,打算听从他们两人的指挥。
克乃西特本想趁此机会通过实例、理智、言论、阐释和鼓励的办法,引导村民摆脱恐慌。然而,女祖宗的一番简短讲话让他明白,想挽救局面为时已晚。他原本希望能够与其他人分享自己刚刚获得的经验,想把观察所得作为礼物赠送给大家,他也衷心希望说服大家首先看清实况,真正的星星并未坠落,或者至少是并非所有星星都坠落了,也不会有什么宇宙风暴把星星一扫而光。他原本以为可以帮助他们从惊恐绝望转变为积极的观察,惜以顶住这场灾难。但是克乃西特很快发现收效甚微,全村没有几个人肯听他的解释,他刚以为说服了几个人,另一些人却又完全陷于疯狂状态。无法可施,这里的情况就如同常常发生的情况一样,人们听不进任何理智的和聪明的话。
克乃西特庆幸自己还有别的办法。如今想用理智去化解人们这种吓得要死的恐惧,显然绝不可能了,但是设法引导人们的恐惧感还是有可能的,组织他们,赋予他们以正确的形貌,从混乱的疯狂绝望状态转化为坚定的统一状态,让这些不受控制的狂呼乱喊转化为集体的合唱。克乃西特立即作出决断,也立即付诸行动。他走出几步站到这群人前面,高声念出人人熟悉的祈祷词,这是当年为悼念每位刚过世的女祖宗举行的公开哀悼仪式,或者为疾病流行和洪水泛滥而举行祭献和忏悔仪式时,必须大声念诵的祷告词。克乃西特高声叫嚷着有节奏地念着这些祷词,边念边拍着手以加强节奏感,而且合着节奏、叫喊和拍手,不断作着弯身动作,先弯身向前,几乎触到了地面,接着向后退,伸直身子,接着又弯身,接直又伸直,他反复不停地念诵着、运动着,顷刻间就有十个,二十个村民加入了他的有节奏的动作,就连站在一旁的年迈女祖宗也合着节奏喃喃念起了祷文,还以微微躬身的形式参与了大家的仪式。从各家茅屋里又涌出了许多村民,也都毫不迟疑地加入了这个有节奏有灵魂的典礼之中。那几个恐惧得失去常态的村民,这时也大都不再乱动,而是静候在一边,另一些人则跟上了喃喃的合唱声和有节奏的虔诚敬神行动。克乃西特成功了。一批丧失理智的绝望疯子,变成了一群虔诚悔罪和准备献祭的村民,他们愿意互相鼓励,愿意把畏死的恐惧深深锁进身体里或者至少只在自己内心里发泄这种恐惧感,他们有秩序地加入了大合唱,让自己和这场祈祷典礼的节奏保持一致。
这场仪式显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其中最强大的力量表现在人人强化了的协调一致,表现在大家的团体意识,还有就是它的不容置疑的医疗作用,用节奏、秩序、韵律和音乐。
与此同时,整个夜空始终下着流星雨,像由无数静悄悄光滴组成的人工瀑布一般从大空倾泻而下,巨大的红色光滴还持续了足足两个钟点之久,然而村民们的恐惧已转化为恭顺和虔诚,转化为祈求和悔罪之情了,已经进入秩序之中的人们能够以神圣的和谐协调来对付人类的弱点了。这奇迹早在星星雨尚未减弱,变得稀少之前便已发生了,奇迹治愈了村民。当天空渐渐平静下来,似乎已经恢复正常时,精疲力竭的村民们人人都有获得拯救的感觉,他们的祭献仪式平息了天上众神的怒气,使太空恢复了秩序。
村民们没有忘却这个恐怖夜晚,整整一个秋天和冬天总是不断议论这件事。然而不久以后,人们不再用满怀恐惧的语气,而用了平常口吻,并且像是在回顾描述一场人们曾经勇敢抗拒,并最终获得胜利的灾难。人们议论着种种细节,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描述这场吓人景象的怪异之处,每个人都想做第一个发现者。有些村民甚至敢于取笑那几个当时特别惊恐的人。很长期间,这次事件都是全村的热烈话题:村子里出过大事,人们经历了大灾难啊!
克乃西特从未参与议论,也不像他们那样逐渐淡忘了这件大事。对他说来,这次不祥的经历是一种不可忘却的警告,是一根始终不断刺激他的芒刺。对克乃西特而言,不能因为大难已经过去,已经通过列队祈祷、忏悔祭献得到化解,而把事情置之脑后。时间过去越久,克乃西特反倒越益感觉灾难的重要性,因为他已赋予了整个事件以重要意义。这幅奇异的自然景象,显示了形形式式人类前景的无穷无尽、巨大艰难的问题,谁若亲眼目睹整个事件,也许值得他花一辈子时间进行思索。
克乃西特知道村里只有一个人会和自己持有类似观点,也会用类似目光来观察星星雨景象,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和学生土鲁。唯有这个人也曾是目击者,才可能证实或者校正他自己的观察,也才可能影响自己的观点。但是他当时让儿子在茅屋里睡觉,后来他越是久久地思考自己为何这么做,为何不让唯一可作为证人和合作者的儿子一同观看这场奇异景象,就越是深信自己的做法正确,是一种顺从聪明理智的行为。克乃西特只想保护家人不面对这场吓人景象,包括这个徒弟兼同事,因为他最爱土鲁。所以他向家人隐瞒了星星的坠落现象,不让观看。克乃西特那时候信仰善良的睡眠之神,特别是年轻人的睡神。尤其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记错,就在上天显示灾象的最初时刻,他便认为并不会立即危及村民的生命,却是当即感到是一个预示未来灾难的恶兆,这恶兆与任何他人无关,仅仅涉及他呼风唤雨大师一个人。
某种危险和威胁已在与他职务相关的领域内出现了,不论今后再以何种形态出现,他都将首当其冲。让自己对危险保持警觉,当它来临时予以坚决反击,让自己的灵魂时刻作好迎接的准备,却绝不让自己受到羞辱,这便是他的决心。正在临近的可怕命运需要一位成熟的勇敢男子汉去对付,因而,倘若把儿子也牵扯进去,让他跟着自己受苦,或者成为知情人,也许是很不妥当的,虽然他对这个年轻人评价很高,却难以预料,一个缺乏考验的无经验青年能否受得了。
他的儿子土鲁当然闷闷不乐,因为睡觉而错过了这么一场伟大经历。不管有多少抚慰解释,也无论如何抵不了这千载难逢的大事,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再遇上类似的情况,因此土鲁有好一阵子对父亲非常不满。而克乃西特对他日益增多的关怀终于消融了这种温怨。老人逐渐比以往更多地将土鲁带入自己的一切事务之中,更不厌其烦地训练土鲁的预测能力,竭尽全力要把他培养成完善的继任者。克乃西特仍旧很少和儿子谈论那场星星雨,却日益越来越毫无保留地让他窥视自己的一切秘密,一切实践,一切知识和研究成果,允许他陪同自己出巡,研究自然现象,进行实验,这是克乃西特迄今以前从未让人参与的事情。
冬天来了又去了,那是一个潮湿而又暖和的冬季,既没有星星坠落,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大事。村子里太平无事,唯有猎人们频频出门狩猎,他们茅屋旁的木杆上挂满了一捆捆冻得铁硬的兽皮,在寒风里吹得嘎啦嘎啦作响。人们在雪地上铺一条光滑的长木板,满载着木柴从森林里拖回家中。恰恰在这个短暂的冰冻时节,村子里死了一位老年妇女,人们挖不开冻土,只得把冻硬的尸体停放在自家茅屋门口,直到许多天后,土地略略解冻,才举行了葬礼。
第二年春天,这位呼风唤雨大师的预测首次得到印证。那是一个特别糟糕的春天,由于月亮的反常,一切都了无生气,奄奄一息,决定播种日期的种种征象总是收集不齐。原野里花朵少得可怜,村子里枝条上的花蕾都枯萎了。克内西特焦虑方分,却不让自己表露出来,唯有艾黛,尤其是土鲁,知道他是多么五内如焚。克乃西特不仅经常念驱邪的咒语,还进行私人的祭礼,替恶魔烧煮芳香诱人的饮料和杨水,他还在新月之夜剪短自己的须发,把它们拌和在松脂和潮湿的树皮里,然后点火燃烧,制造出浓浓的烟雾。他想方设法拖延举行公开的典礼,全村的献祭仪式,祈祷游行以及鼓乐合奏,他尽可能把驱逐邪恶的春天气候作为个人职务来处理。但是正常的播种时间早已延误多时,情况却毫无好转,他就不得不向女祖宗汇报了。
真是不幸,他在这里也倒了霉。那位女祖宗向来待他友好,简直视他为自己的儿子,这次却没有接见他,她已病倒在床,全部职务都移交给了她的妹妹。这位妹妹却一向十分冷淡呼风唤雨大师,她缺乏姐姐的正直严谨的品性,而比较喜欢戏耍玩乐,她的这种偏好使她对那个魔术家和鼓手马罗很有好感,他很擅长逗她开心,而马罗却是克乃西特的死对头。两人一对话,克乃西特就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冷漠和嫌恶,虽然她并没有反驳他的意见。他建议把播种的日期,连同大家举行祭献和游行的时间都略略向后挪移。她赞成和同意了这些建议,脸色却很难看,好似对待一个下属一般。她拒绝了他探视女祖宗的请求,就连他想替老人配些药剂的要求也被否定了。
克乃西特懊丧而归,满嘴苦涩难过。此后半个月里,克乃西特千方百计地试图改变气候状况,促使它宜于播种。然而向来与他体内血流循同一方向流动的气候,这次却固执地和他作对,不论是咒语,还是献祭,都毫无作用。于是克乃西特只得再次求见女祖宗的妹妹。但这一回的延期要求几近恳请宽容了。克乃西特还立即发现她已经同那个逗乐小丑议论过自己和这件事情,因为他们在谈到选定播种日期的必要性,或者在讨论如何安排公开祈祷事宜时,这位老妇人竟然卖弄这方面的知识,甚至还援引了某些专门术语,她只可能从那个曾是自己徒弟的马罗嘴里听到这些话的。克乃西特要求宽限三天,认为那时整个星座的位置会有新变化,播种比较吉利,他择定第三次娥眉月的第一天为开始播种日。老妇人表示同意,并且议定了仪式事项。他们的决定向全村宣布后,每一个人都投入了筹备播种典礼的忙碌工作。
事情就是不如人意,正当一切安排就绪之际,邪魔们又开始作祟。恰恰就在播种大典万事妥当,人人期待那一日来临的前一天,女祖宗逝世了。播种庆典不得不延期,代之以筹办葬礼。葬礼极其隆重。克乃西特身披举办盛大祈祷游行穿的礼袍,头戴尖顶狐皮高帽,走在刚接位的女祖宗和她的姐妹以及女儿们后面。克乃西特的儿子土鲁则作为助手陪同着他,一路敲击着两种音调的硬木响板。人人都对已故者以及她刚上任的妹妹表示了极大的敬意。马罗率领着他的鼓乐队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赢得了大量喝彩。全村人一边哭泣,一边庆祝,一面哀伤,一面吃喝,一路欣赏鼓乐,一路祈祷游行。这一天真是全村的好日子,然而播种日期又再度被拖延了。克乃西特的态度又庄严又镇静,内心却一片黯然。他似乎感到,自己一生的好日子已随着女祖宗一起被埋葬了。
接着,按照新任女祖宗的要求,又举行了极其隆重的播种开播仪式。游行队伍庄严肃穆地绕着田地巡行,新任女祖宗神色庄重地将第一把种子撒在公众的大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