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里很热,热得出奇。丹房的中央,摆放着一只高脚巨鼎,巨鼎下面是一只烤炉,炉火烧得正旺,两个童子早已浑身是汗,黑衣老者站在旁边,却仍在不住地催促他们用力煽火。闪动的火光,将墙壁都照成了嫣红色。巨鼎上空热气腾腾,显然鼎中盛的是一池沸水,龙大少坐在鼎中,全身都浸泡在水里,露出一张通红的脸,不停的流汗,不停的喘着气,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龙七对那对夫妻抱了抱拳,笑道:“两位前辈可是‘天残地缺’夫妇?”
眇目老妪独眼一翻:“你这小子居然也认识我们?”
“普天之下,懂得‘碎心掌’的人就只有天残老人。”
黑衣老者阴阴笑道:“你还知道‘碎心掌’?”
“‘金玉王侯’死于这种功夫,若非两位前辈自泄身份,晚辈只怕也找不到这里来。”龙七看了龙大少一眼,笑了笑“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眇目老妪道:“你是来要回那东西的?”
“失去那东西,晚辈和‘金狮镖局’的人都要掉脑袋。”
“其实你根本不该来,你想必也听说过我们的手段。”
“晚辈既已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只是两位前辈想要舒舒服服过日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天残地缺,非等闲人,遇佛杀佛,遇神杀神。”黑衣老者咯咯笑道。
“前辈何苦为难晚辈,难道‘金狮镖局’上下几十条人命不比龙大少的武功更重要?”
眇目老妪道:“别人的性命关我们屁事?我这徒弟虽然喜欢流连女色,从不肯正正经经学武功,毕竟于我们夫妻有恩,二十年前,若非他帮我们逃过一劫,‘天残地缺’早已在江湖上除名。”
黑衣老者道:“有恩不报,这种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分别?”
龙七默然半晌,缓缓道:“晚辈实在想不通,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司马如龙性格爽直,立即接口道:“龙七先生,我们这些人中,出了个内奸,是他故意走漏风声的。”
“内奸?谁是内奸?”龙七愕然道。
“这个内奸就是周大康。这件事本是阴谋,他这么做,全都是因为要把你置于死地。”
龙七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是周大人?你怎么知道?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司马如龙一指柳月媚,叹道:“我绝不是胡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问这个女人,也许她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柳月媚一声轻笑,点头道:“他的确没有胡说,这个内奸就是周大康。”
龙七目光一冷:“你还知道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柳月媚一声轻叹,缓缓道:“龙七先生,难道你真的已忘记我是谁了吗?”
龙七沉吟着道:“在下一直觉得夫人很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十三年前,你刚投入六扇门成为一名捕快,那一次你高兴到喝得酩酊大醉。”柳月媚眼角几丝若隐若现的鱼尾纹仿佛充满了笑意“那个晚上,有一个女人,让你成为了真正的男人。这个女人,难道你已经忘了她吗?”
龙七没有忘记,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出现在他(她)生命里的第一个人,是永远都忘不掉的。那是种记忆,一种铭心刻骨的记忆。
龙七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星光灿烂、明月皎洁的晚上,那个成熟而妩媚的女人,用她丰满、温暖的胴体和百般的技巧,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女人的可爱。那个女人,是天使,也是魔鬼,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从那次以后,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回到那个地方寻找她,但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梦,来过,但无痕。她把他带上了天堂,到最后,却又把他推进了地狱。
相思是一种痛,痛彻心扉。这么多年以来,这种疼痛的思念一刻也从未停止过。每一次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把那些女人幻想成是她。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美丽女人,脸上虽已留下岁月走过的痕迹,却丝毫掩藏不住她迷人的风韵。
龙七忽然怪叫一声,失声道:“是是你!”
柳月媚轻叹道:“你终于认出我了,是不是?”
“柳如意,柳如意,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人。”
柳月媚笑了笑,幽幽道:“我早已不叫柳如意了,我现在的名字是柳月媚。”
“整整十二年零九个月了,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你。”龙七眼神迷离,声音空洞,仿佛来自远方。一别经年,今夕再见,恍然如梦。
“你记得这么准确?整整十二年零九个月?”柳月媚苦笑道。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
柳月媚不胜唏嘘:“岁月无情,只不过十二年零九个月而已,你却已经认不出我的样子。”
“你变了。”
“有人说,只有环境去改变一个人,人却不可能让环境发生太多的改变。”柳月媚叹了口气“当年周大康出任福州府太守,我被他看中纳为小妾,从此不沾风尘,多年来深居浅出,我想这就是你一直找不到我的原因。”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她一直就在他的身边,只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终于使得情深缘浅,可怜他还曾经发誓,走遍天涯海角,涉过千山万水,绝不放弃寻觅她的芳踪。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喜欢捉弄世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龙七苦笑着,一脸凄清,过了许久才问道:“你说周大康就是内奸,究竟怎么回事?”
“当初周大康得到那东西,本来就想据为己有,但无奈皇命不可违,于是就设计了一个圈套。他故意要你找‘金狮镖局’托镖,其实只是想找一个替罪羊。”
“这个替罪羊就是我?”
“嗯!他这是一举三得之计,既可以保住乌纱帽,又可以留下那东西,最重要的就是除掉了你这颗眼中钉。”
龙七脸色已变了:“‘中原四盗’劫镖,本就是他早已策划好的,是么?”
“我是他身边的人,而‘中原四盗’中的‘无形刀’许思文恰巧与我素有渊源,所以他们在我牵针引线之下一拍即合。”
“‘金玉王侯’呢?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与‘中原四盗’本来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风飞花与许思文一向关系暧昧,而风飞花正是‘金玉王侯’的妻子,‘金玉王侯’接到线报,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欲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月媚叹了口气“只是他根本就想不到,他也只不过是只螳螂而已。”
真正的黄雀,是“天残地缺”!可是龙七还是想不通,他们怎么知道这个秘密?柳月媚很快就给了他一个答案。
“告诉他们这个秘密的人就是我。”她轻轻地笑了笑,却笑得有些凄凉,有些无奈“还有一件事,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其实周大康并非是真的周大康。”
龙七不解地道:“他不是周大康是谁?”
“真正的周大康早在上任的途中被他杀死了,他原来的名字叫龙行云,是龙少云的嫡亲胞弟。”
“他居然杀害朝廷命官,冒名顶替?”龙七瞠目道“可是他为官十几年,却毫无破绽,反而晋升为巡抚,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虽然是个混蛋,但毕竟也有过人之处。”
“他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阴谋,不择手段地留住那东西,莫非只是为了龙大少?”
“不是,这只是我的意思。”柳月媚摇头道。
“是谁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同?”
“龙行云把我纳为小妾,其实就是我恶梦的开始,他常常用不同而残酷的方式来蹂躏我,我”柳月媚一声轻叹,花容黯淡,似乎又忆起那段可怕的梦魇,眼睛一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往下掉“我实在承受不了他的折磨,也不知多少次有过轻生的念头,直到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才让我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人就是龙大少?”
“嗯!龙大少虽然风流放荡,拈花惹草,但他对我是真心的,他一直希望可以给我快乐和幸福”
“所以你才把那东西的秘密告诉‘天残地缺’,以便使得龙大少恢复武功?”
柳月媚轻叹道:“这么做虽然对你不公平,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女人都希望拥有一个好的归宿。”
龙七冷笑道:“归宿?无论怎么说,你都是龙大少的长辈,你们这么做,岂非有悖伦理?”
柳月媚怔了怔,欲言又止。
龙七心里一阵难过,目光瞥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
一条人影突然掠过,只听眇目老妪如同牛吼般大叫道:“不错,红颜祸水,留下来只有害人害己。”
言犹在耳,柳月媚整个人就像是雪片般飘了起来,飞出房门,重重地落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龙七一张俊脸已完全扭曲,狂吼一声,刀已在手,猱身扑出。
刀光掠起,轻如风,淡如飞花。刀光如流水,仿佛从天际奔流而来,又如神龙,在空蒙的虚空中腾云驾雾。这一刀,隔绝了人间烟火,隔绝了红尘俗世。
龙七非但追踪术是一流的,刀法更不比他的追踪术逊色。
眇目老妪的脸色竟好像有些变了,多少年了,她已没有见过真正的刀法?当她得知大少爷韩彻封刀归隐,她曾经仰天长叹:“从今以后,只怕再也没有人配用刀了!”
广陵散绝,是无奈,也是悲哀!时隔多年,居然还能见到如此优美的刀法,是幸?还是不幸?
美丽的东西总让人眷恋,但人们却总是挽留不住这一份美好,反而总是在无意有意间摧毁它、破坏它。
她的心里有些惋惜,轻叹声中,忽然抬了抬手——左手,可怕的一只手。
刹那间,流水不再奔腾,神龙也已首尾不见。
刀光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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