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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破晓, 晨光熹微,天色灰蒙, 像是凝滞在眼皮上的朦胧水雾,惺忪暗淡,万籁俱寂。
章造人向来起得极早,此时朝服衣冠罢,便踱出了后院走向官府大堂,开始处理堆叠如山的公务。庞成煖还在世的时候,那人就时常把属于县令管辖的公务推给他这个县丞做,自己则游手好闲的, 不是这个大人这边送点礼, 就是往吕府跑跑献殷勤打点打点。
一个县令,没县令该有的样子,却能靠官场人脉和吕不韦的庇护,在洛阳作威作福这么多年, 真是可笑。
而他呢?他起早贪黑夙夜办公, 每日都是忙得进食的时间都没有,就算百姓都夸他铁面无私效率上乘, 可这么多年来, 也不过一个县丞的位子罢了。
章造人揉了揉眼,想起赵高允诺给予自己的县令之位,深不可测地一笑, 正待起身要去找那人说三日期限已至的事情, 却不料赵高已抬脚跨入了堂中, 两人对视的一眼风波汹涌。
“赵大人来得正好,”章造人声音沉浑,“如今期限已满,是不是该把林渊缉拿归案送回牢狱了?”
“我们已抓着了凶手。”
“哦,是谁?”
章造人捋着胡子,哼笑一声。
赵高拿出那封血书,脸上没什么神色。
“凶手是谁,章大人应该更清楚,不是吗?”
“一派胡言!”
章造人甩了袖,面上胡须颤抖,“你是说老夫与凶手暗中有联系?!”
“他没有指认。”
赵高负手盯着章造人,眸色冰冷。
“倘若此案主谋真是你,一旦咸阳派人,你全府上下都得充军贬奴。你说,他顾的是你,还是你家中人?”
章造人呼着气,撇过头去,两眉紧拧没有回答。
“如今他身死揽下所有罪责,你也再无了后顾之忧。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赵高扬了声,带着些许寒厉。
“都有光是你的人吧?你派都有光下毒,再让他陷害林渊为主谋,最后派无名去杀人灭口。”
章造人沉默了许久没回答,胸膛起伏似心思翻涌。
官场中摸爬打滚过活,岂能不沾染满手血腥?
他闭上了眼,喉中一口气不上不下,梗得人难受。
“他不是我的人。是无名找来的。急缺钱。”
待睁开眼来时,章造人眼底孤峭淡漠,却终是缓缓开口,声音低冷。
“我的确让他承认自己下毒,再把一切推给林渊。他不愿,说是不想进牢,我便让他什么都不必说。”
他抬起了眸,“可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不愿入牢缄口,那便只能在外销声匿迹。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洛阳偌大万千,你为何只选林渊一人?”
“他来我官府登记传时,便没有任何身份来历。不过是深山孤儿无亲无故,自是极佳人选。不过……那小子没有根基,竟能同时博得文信侯和御史大人的青睐,倒是奇也呵?”
那人竟是从一开始,就有了盘算和谋划。
赵高敛着神情,对那章造人的冷嘲热讽,倒没什么表示。
“庞成煖也是啊……不过仗着是文信侯的门客,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他讥笑着,笑声在喉中咯咯磨过,阴森骇人,“把所有烂摊子和公务都堆给老夫,除了官场上的派头,其他一事不管,财政、司法、狱讼、兵役,哪一项不是老夫在替他卖命处理?握着权势为子谋私为己谋利,这种人,难道不是比虫豸还卑劣不堪?!”
“你为了县令之位,才杀的他?”
“……”
章造人平复着微乱的气息,小半晌没回话。眸眼如深幽渊海,浮着波涛暗流。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头来,对视着赵高,嘴角笑意覆着寒霜。
“赵大人年纪轻轻,却能查到这一步,着实了得。不过……到此为止了。你们没证据可指明老夫是真凶。”
无名倘若真的身死,一切线索就都断了。与他再无干系。
秦最讲究以法治人。没有铁板铮铮的证据,空口之话谁也不会信。
赵高盯着他,眉目狭长,眸光冷冽。
“我没证据。是抓不了你。”
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套在手上的扳指,声音清淡。
“可若‘县丞大人’未经王上允许……擅自擢升至县令之位呢?”
章造人何其聪明,几乎是霎时之间就反应了过来,两眼瞪大,如铜铃高悬,满脸不可置信。
“你摆我一道?!”
当初他应了赵高延缓结案的三日期限,便是因着赵高许了他县令的位子。如今这话,竟像是他未曾上报给秦王?!
这事说来,确是赵高行事小心,把给嬴政的章简压在自己府里,还未呈递上去。他原打算的,便是案子了结后再把这章简和着卷宗一同送至咸阳。却不料倒是机缘巧合地留下了那人把柄。
“文书上有你御史敲章,若把此事揭开,你也难辞其咎!”
“也不过是罢了我御史的位子,回咸阳继续当尚书卒史。岂不更好?相较之下,倒是县丞大人,不妨担心担心自己将流迁至何处。”
“你。耍。诈。”
“章大人也说了,官场之上最难见的便是知心与真话。既如此,又何必少见多怪?”
“好一个赵高!”
章造人咬牙切齿着,胡须也不住颤动,瞪目如火,“还真不负咸阳传闻中的奸诈之名!”
赵高默了一默,笑意冻结成一寸白露寒霜。
“我本也就不过是王上的一条狗,章大人怕是高看了。”
他负手转身,背影高大,却溶在一堂阴影里,风过处皆是白日暗色。
“此去一别。好自为之。”
章造人急喘着看着他,目色幽深,半晌甩袖,声响凌厉。他快步走回了后院,招呼自己的夫人尽快收拾包裹带着女儿到时去南阳郡定居。
“良人,发生什么事了?!”
章造人敛着眉目,有些话终是不好对一无所知的妻子开口。
“出了些差错,我怕是要被迁谪至别处。”
“那、那袖儿怎么办?”
“我去跟她说。你之后,莫再与袖儿提起此事。”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锭,小心谨慎地交到了妻子手里。
“今后,便麻烦夫人了……别委屈了自己。”
“良人……”
章造人转身,狠着心没有再看噙着泪的那人一眼,深吸口气红着眼眶去了凉亭别院。每一步都踏得万分沉重。
那儿,莲花争簇,绣满夏色,清亮圆润,绿叶红花,交错一池。
有谁抚着绿琴,琴声如水清凌,如云织锦。徐徐缓缓,流动成波。
“袖儿。”
他轻喊着,一改严肃模样,面上笑了笑。
袖章正在亭里对着清风素云弹拨抚琴,听到叫唤,一下提着纱裙起了身来,面上淡喜,“父亲!”
那时女子的内称,大多是私名再加姓,章造人一直向往着两袖清风,可时局逼迫下却万分无奈做不到如此,便给自己女儿取了个乳名,唤作袖。
章造人急步上前,扶住了袖章。
“说了别乱跑,怎么跑到亭里来了?嗯?”
“前夜大雨,今日难得天气这般好,女儿便想出来吹吹风,父亲莫怪。”
袖章说着,两眼却一派空洞,没有定焦神采。
竟是个盲的。
“父亲今日事务可是结束了?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她笑着,笑意温婉,是再秀雅不过的女子。
“为父……”章造人顿了顿,“为父回来,是有话要与你说。”
“父亲说便是。”
“无名他……”他抬手,摸上袖章的飞仙髻,轻拍了拍那细长的乌发,“去投军了。”
袖章虽则两眼无神,面上却露出了讶异之色。
“无名大哥不是说对征战杀伐再没了兴致,只想过里巷守门的安稳小日子?”
“是啊。”
章造人苍茫地叹了口气。
无名早就不想干满是鲜血的勾当。可他却一步步地把那人推进火坑里,拿那人因着袖儿而对自己的心甘情愿,挤榨换取每一分利益。
“他曾对为父说,时局动荡,命数半点不由人。倘若能有幸投身换来一太平盛世,便已再好不过了。”
章造人未说出口的,是那人曾暗表心迹的话语。
【——倘若能换来让袖儿安稳无忧的太平盛世,纵使是死,又有何憾?】
若不是门不当户不对,这桩婚事……或许他会同意也说不定。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庭院里全是袖章闲暇时种满的花,各色娇艳,各色清雅。
章造人似是被那怒放如潮的无边花色刺痛般,抿着唇转过了头。
“或许明年就会回来。又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袖章默然着,朗朗晴日里不知何时涌现了一丝阴霾。
“女儿,明白了。”
赵高等人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章造人狠了心要杀庞成煖,除了这几年积压的怨愤之外,还有无法对外人言语的府中耻事。
当初庞丘对着袖章见色起心,□□了他还尚未嫁人的独女。袖章受了打击,清醒后整日关在房中以泪洗面,最后终是染了眼疾,曾经目如秋水的双眼再没了明亮光彩,沉暗空洞。
这就是权啊!作威作福,却无人能管。
这种屈辱,叫他咬牙吞入肚中,他也万万不能忍。
就在筹划之时,林渊出现了,毫无背景,是绝佳的目标。
说他心狠手辣也好,被同化得罔顾人命也罢。
各人都有各人的“所为”。
他为的,不过是黑暗历经后,终于能泽被万民的两袖清风明日霁月罢了。
“袖儿。”
他摸着那人的脑袋,闭上眼,声音低了下去。
“嗯?”
“为父……过几日要去都城做官了。”
“父亲,王上提拔你了?!”
“是啊,这么多年熬过来,为父终于被提拔了。”
章造人轻轻地笑了笑,笑不如哭,磨过喉血。
“不过,这官职与他国间客有关,身份极为保密,你和你娘怕是不能同去了。”
袖章静了下来,飞花随风,飘落绿水,芳香无踪。
“为父……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与你们母女俩见面。到时候,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袖章没有哭闹,面上微颤,却极力压抑着纷繁情绪。
“记得回来。”
她抬眼的那刹,明明眸内无光,却倒映着天边翻飞而过的急驰流云,像是汹涌着整个天地的珍重郑重。
“袖儿,等着父亲。”
满城簇拥的花,似在刹那枯萎了半寸。
洛阳,又沉入了暮夜。
赵高府上,林渊为了道谢,顺带履行他的诺言,给赵高煮了一桌子的菜,算得上满汉全席。
他一整个下午都跟着梅娘在学雕花琢菜,那日惊鸿一瞥他就觉得梅娘做的菜色雅致得很,反观他自己,虽则尚称得上色香味俱全,可却总少了那么一二分精致。
难怪他那客栈,吸引了一大批食客,可王公贵族却少之又少。数得上来的也就那么几个。
毕竟有时候,所谓的吃饭,吃的不只是菜。
赵高挑眉讶然看着长岸上那琳琅满目的菜色,不是爆炒鸭腿,就是红烧鲫鱼,还有温泉蛋羹,大豆炖排骨,诸如此类,色泽鲜亮,饱满多汁,烧香浓郁。
他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玉盆,在山泉水里洗了洗手,轻甩了甩,拿过一旁白帕擦手,十指修长。
“你还真是有一手。”
“不露一手你还真当我这秦国第一厨是开玩笑呢!”
林渊哼哼唧唧的,抱着双臂。
“还得多谢你帮我洗清冤屈,我林渊答应你的事说到做到。这一个月,你的三餐不用愁,小爷我全包了!”
他大手一挥,话语间颇具豪情。
赵高却是似笑非笑看着他,“不必了。”
林渊一愣,傻了眼,“啊??!”
赵高入座,提起筷子,在案前夹起肥美香嫩的鲫鱼肉往口中送。
“再过几日,我许该回咸阳了。”
“什么意思?”
林渊有点懵,赵高这人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赵高瞥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地酌了口汤,抿了抿唇。
“庞成煖身为吕不韦的门客,这么多年来徇私舞弊,以权谋利,受贿多人也行贿多人。王上本就对文信侯有所忌惮,此案一出,文信侯怕是难再高枕安眠。”
“那这和你回咸阳有什么关系?”
“你不愿我回去?”
赵高挑起眉尾,似是戏谑般无声一笑,惹得林渊红了脸急摆手憋出凶巴巴一句。
“我才没这么说!!”
这其中道理,赵高不能跟林渊言说。
秦王和文信侯之间的事,那人怕是一辈子也理解不了。
他受派至洛阳,为的就是监督吕不韦,吕不韦身败名裂之时,他便也再没了任何用处,自可安然撤退。
林渊低头沉思了好半晌,最后抬眼看向赵高,眸里犹豫却终是道出了口,“我、我也一道去咸阳。”
“你去咸阳做什么?”
林渊摇了摇头。
“百味楼好不容易在洛阳做到这一步,如今受到重创,恢复过来怕是要一段时日。我早就打算着去咸阳开家分店。”
“分店?”
“就是新的店!”他盘算着,一手握拳敲着另一手掌心,“待明日百味楼重新开张,我澄清凶案一事,你可能在旁替我作证?”
赵高顿了顿,慢悠悠地道。
“不能。”
林渊一噎,皱了脸两眼瞪圆,“你都替我查明凶手了,为何不能帮忙澄清?”
“查案是我本职。澄清却是私事。”
赵高瞥了他一眼,所有冷冽与温暖都混杂在一派幽深中。像冻结在冰里的火种。
“你与我是何干系?”
林渊被他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劣、之、人!
每一次他刚觉得赵高也没有那么差劲时,那人就硬要打破一切美好幻想,展露出让他咬牙切齿又爱又恨的本性。
等等,没有爱!
林渊鼓起腮,拿象牙筷敲了敲装着蛋羹的透雕盘龙纹豆,“你收我在府中,我还给你煮饭,你说咱俩什么关系!”
“厨子。”
林渊:“???”
去他妈的厨子!难道他俩连一点点朋友甚至是熟人关系也没吗?!
赵高看着林渊那气得快七窍生烟的模样,自知逗够了,心底暗笑摇头,擦了擦手起身。
“我不能出面,却可派人出面。明日你开张前,去找那蜜团摊商贩即可。”
“找他做什么?”
赵高转身前落了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是他宣称的,便由他来澄清。”
解铃还须系铃人。
林渊呆呆看着那人背影,半晌回过神来,嘟囔了句就不能早点说吗……
赵高居然已提前替他打理好一切……还真是出人意料。可那人为什么就喜欢惹他怨忿生怒,看他出丑的模样?
林渊看不透赵高。
正如他也看不透自己。
每每遇着一人,便失了分寸。
一颗心再也不属自己。
第二日百味楼鼓瑟吹笙的,红绸临风,极是热闹。
一群人围在客栈前,对着林渊起哄,“百味楼不是毒死了一个县令嘛,怎么还敢开张呐?莫不是,还想再毒更多的人去哈哈哈?!”
林渊笑笑,“这要真是百味楼下的手,官府那边也绝不会允我再开张啊!几位客官等会儿看着就好,我林渊行得直坐得正,绝不会去犯那人命关天的大事。”
他话刚说罢,上回指摘他下毒的那小贩,就满脸不自然地从后院里捧着一碟菜走了出来,两眼四处乱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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