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了。”
章氏摇了摇头,一脸冷静淡然。
“他这不是病。是瘾。”
外疾有药可治,心病从来无药可医。
她抬起车帘,皱着眉往后头遥遥眺了眼,转头朝那车夫歉意说道,“大哥,麻烦再换条路走,真不好意思了。”
“哎呀,你们都已经换了几条路了,再换下去可直接打道回府没路了呀!”
章氏不住致着歉,袖章水润般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可是那些人又跟上来了?”
章氏低下头看着哪怕睡梦中也仍陷于梦魇惊惶挣扎的赵迁,“这小子……还真是不一般啊……”
这一路躲躲藏藏的,还是被不知来意的一批人给追了上来。
要想安然抵达咸阳,怕是难。
章氏神思沉沉的,半晌突然眸光一闪,抬起头对那车夫道了句。
“大哥,过会儿你在马棚边停下吧,我们娘俩有事要办。”
行至此时,也只有这办法能冒险一试了。
七日后的咸阳。
人声鼎沸,马车骈阗,碧瓦连甍,红墙飞花。
一个神情阴暗高大伟岸的男人转过头,瞥了眼身旁的少年。
“阿郃,叫你盯紧了些。”
义渠郃看着气急败坏的,暗地里不知该怎么庆幸,“将军,这可不是我一人的错……您可是跟我一起看着的。”
乌孙龙听着倒也没恼,神色没什么起伏地转过头去,望着那义渠国也曾拥有的盛世繁华的景象。
“她们必是中途换乘了辆车,不然你我绝不至于跟丢。”
“那怎么办,这咸阳您是呆还是不呆?”
乌孙龙凝目远眺神情暗冷,这咸阳全是嬴政眼线,要是他们的行踪被发现,怕是会牵涉所有义渠遗民……
“再留三日。要是这三日还寻不到……便回房陵,叫那些村人加紧防备,别再放异乡人进山里来!”
“对了将军……”
赵迁既是赵国人,有没有可能那不知道为什么来咸阳的俩女人,其实根本没来咸阳,而是半路去了赵国?
“?”
义渠郃突然一怔,慌忙甩了甩头,咽下心头那不成形的猜测,随意地转过了话题。
“对了将军,伯兄也是在中原消失的,您……不趁此机会派人再找找?”
“少主我一直在找,不急于这一时。”乌孙龙瞥了他一眼,“怎么,对这中原起了兴趣,不想回去了?”
义渠郃忙摇头,“中原再好,总归是没义渠好的。”
虽然他出生之时,义渠早就灭了。
不过被乌孙龙这些义渠旧部苦苦支撑着,才苟延残喘至今。
他转过头时留恋地看了连绵城阙十里长街一眼,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此时的章氏母女俩,的确如义渠郃所猜的那般,中途换车之时陡然听闻郭开搬运钱财被沿途山贼所杀的噩耗,这才临时改换行程,打算去赵国一试。
听说那郭开曾是赵国人,若万奴与他真有交情,旧地重游或许会有个结果。
而那邯郸宫阙里的赵嘉,浑然没有想到,曾被他下令不得再入赵境的旧王赵迁,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被送了回来,并且,以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相见。
“王上,那李大人说遇上了王……王上的王弟,”侍人说至中途差点口误,慌忙垂下了头,“王上可要一见?”
赵嘉觉得奇怪,“王弟?他说的是谁?”
要真是赵迁,边关城门那些家伙绝对不会没发现。他这会儿早就该收到信报了。
侍人抬起眼,又畏缩地低头,结结巴巴的,“就、就是赵迁,赵公子。”
赵嘉没说话,只微沉面色,半晌意思不明地低低“嗯”了一声。
“定是他看错了,把那家伙送到偏殿来,胆敢佯装王族血统,寡人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
直至此时,赵嘉仍然否认着赵迁的存在。
只要他还是王,只要他还是赵国的王,赵迁对赵国来说便是死的,不复存在,也不能存在。
他恐怕还不知道即将躺在他偏殿榻上的,将会是如何被彻头彻尾改造的一个怪物。
他的王弟早死了。
活在世上的赵迁,不过是有着相同外貌的另一副肉欲躯壳罢了。
“王兄……”
“好热。”
而魏国。姗姗来迟的赵高终于和杨端和汇合,神情沉冷。
“赵大人比预定时日,晚来了三天啊?”
赵高没什么温度地剜了他一眼。“杨大人也不曾等高,这早来几日晚来几日,有何差别?”
杨端和面色不善,“赵大人,这如今已不仅仅是内应一案!魏大人因此而死,林渊难辞其咎,罪上加罪你可知?!”
赵高冷笑一声,“杨大人莫非是亲眼见到了林渊杀死魏缭?”
杨端和气得炸圆了眼,“你这家伙什么意思?!”
“若没有,魏缭之死与林渊何干?”
赵高语意如冰,那淡然神色对杨端和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我就说了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害死了多少人……叛国孽种!”
杨端和喃喃着,狠厉了泛红双眸,“赵高,你既承王命来了,今日便与我一道去追击那逆贼,一把拿下,省得他们再从眼皮底子下逃脱开去!”
赵高抬起半凉一眼,“你既知道他们行踪,怎么不自己追?”
“王上既命了你是总领,这最后关头我自然不敢擅作主张。”
杨端和撇开眼,自然不愿说他在那山脚底下徘徊了许多日,却一点上山的法子也没有,每每踏入山中不到半晌便又回到了原地。
真不知林渊使了什么诡计。也是,那家伙本来看着就像个妖人。
赵高神思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面上蒙了阴霾。
有许多话,他无法对别人说,也无法对林渊说。
娶亲不过是一时之计,为了降低嬴政对他的戒备,放松警惕然后才好趁虚而入。
这么多年,他对嬴政的性子多少抓得紧。
要是一意孤行违逆到底,惹恼了那人,怀疑了忠心,别提林渊,连他自己也都搭上去。
表现得对林渊一事毫不在意也是他的初衷,只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被魏缭和阎乐那小子给扰乱大局,全盘倾覆。劫人出狱,阎乐也就罢了,魏缭那脑子好端端的怎么敢想得出来?!
知道魏缭把林渊带走那时,他简直把那人剥皮拆骨的心都有了。
这一逃,罪行可就坐定了。任他怎么奔走求情辩解开脱都毫无用处。
杨端和恨极了林渊。
他恨极了魏缭。
真是可笑。
行至如今,嬴政派他领命追击,世人都道他六亲不认对林渊丝毫不手软。
这些他都认了。
可他最不敢想的,便是林渊信不信。
想及此,赵高勾起唇角,清清冷冷地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不信呢?
他面上做得这般绝情。
怎么可能不信。
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那人又如何不信?
都道走错一步满盘皆输,赵高不觉得自己走错。
可哪怕没错,他也彻底输了林渊这一局。
输得片甲不留。再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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