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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要去见家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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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战四胜,可死伤数十万,虽有胜秦之名,却早已露了亡国之相。只消司马空拿这点去说服赵王,赵国惧我强国实力,兴许便会应允割地。”

    这么看来像是痴人说梦,可赵迁昏庸愚钝,反而有机会能让不可能的变成可能。

    几日后,嬴政收到的邯郸信报里也确实是这么写的。

    那司马空当时就着赵国现状诘问赵迁,赵与秦谁地大?谁人多?谁更殷富?谁治国善?谁文相贤?谁将士武?谁律法明?赵王连答不如。

    如此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境况,司马空奇出一计,劝赵王分一半地给秦,秦得到城池势必膨胀,膨胀便势必威胁到六国,如此六国恐惧而互相救助合纵抗秦,秦便岌岌可危不足为惧。

    只是可惜。那赵王迁显然还没傻到平白送地,拒绝了司马空的提议,倒是了浪费那人许多口水。

    此时灯光摇烁,嬴政听着吕不韦的设想,眸映烛火,神情不变一下。

    “可若赵国拒绝割地,这又该如何?”

    吕不韦眯起眼冷冽一笑,目藏寒光,“那就等着国破人亡。”

    “哦?”

    “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那位先生都备好了万全之策!只要他来咸阳面见王上,你便能知道他究竟有如何灭赵大策。”

    他看起来甚是感慨,“当属古往今来第一间客啊,堪称大才,不用可惜。”

    嬴政听了,不曾动容,反而冷笑了声,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文信侯是如何以为,寡、人、定、会、用、你、的、人?”

    当初他罢了吕不韦的官职,一来是嫪毐之事,二来是那人的确权势滔天,可三来……

    却是他俩当当真真政见不和。

    那年吕不韦编纂了《吕氏春秋》,内集三千食客天南海北所知所闻,涵盖天地万物百家之论,可谓“大著”一本。书成之后,那人甚是满意,便将它公诸于咸阳城门口,请有识之士提出意见,更言若有人能更动其中一字,即刻赏赐千金。可笑所有所谓的“学士”因着吕不韦当时炙手可热位高权重,不愿得罪,便无一人站出,更无一人敢勘正其误。此事之后,吕不韦和他的《吕氏春秋》名动天下,却是触犯到了嬴政的治国信条,一个集纳百家,一个只信法家。两者无法兼行。

    他想。

    他大概这辈子注定了和吕不韦道不同不相为谋。

    吕不韦执政多年,如今虽然放了手,可大事上却不容出错,当即板起脸眉头一凛轻斥了句。

    “政儿,别胡闹!”

    嬴政听得绷紧了脸握紧了拳,似是压抑着什么。

    “老夫岂会害你,又岂会害这秦国?!你若对那夜老夫醉酒之事还有怨气,撒出来便是,可万不能因此误国!”

    嬴政瘦削的两腮抖得越来越厉害,眉头也一跳一跳的,怒气如浪。

    他砰地起身,对着吕不韦瞪目暴喊了一声,“我不是你的政儿!别叫我政儿!!!”

    他抖着,胸膛汹涌起伏,牙齿也打着颤,整个人像是被逼到悬崖一线。

    “是你先不要我的……我是秦王,寡人是秦王!……”

    “……寡人不是你的政儿。”

    他战栗着,默念着,许久才终于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就走,衣角猎猎,在凝滞的空气里划开了一道风。

    “寡人有事。先走一步。”

    吕不韦静静凝望着嬴政的背影,没有发声。

    两道细长的鹿形灯柱立于他身后两侧,替他拨开了本该扑没吞噬而来的黑暗阴影。

    而他立于明暖而昏沉中间,却无一处可去。

    如果没看错……

    方才那孩子,该是眼底红了。

    他俩到底是什么时候,从情同父子走到了如今的两厢陌路,甚至不出三句便会一言不合吵起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他忘了。

    似乎就在这几日。又似乎早已好几年。

    吕不韦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倏地想起上回他醉酒后错认了人将那孩子拉进怀里亲吻放肆的事。

    “……”

    从来成熟稳重浑然无畏的这个男人像是也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带着些颓然暗凉。

    “造孽……造孽啊……”

    苍夜如墨。寂寂漫长。

    而此时林渊回了屋睡他的大觉,自然是不知道因为嬴政的一个决定,他的人生从此有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嬴政一路咬着牙出了吕府,待看见府外抱剑倚墙的赵高时,步伐顿了一顿。

    “几更了?”

    赵高看上去就像从来不会困,这种天色了依旧双目有神,“三更了。”

    “回客栈歇一夜吧。”

    嬴政轻淡道了句,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直直盯着赵高,墨夜里瞳仁与暗色溶于了一处。

    “赵高,寡人有一事要你去办。”

    “王上直说。”

    “替寡人留在洛阳。盯着吕不韦。”

    赵高怔了一瞬,“可咸阳那边……”

    嬴政摇摇头。

    “咸阳那边你不必担心,有王绾替寡人处理政务。这事……交给别人寡人都不放心,只有你,寡人只能信你。”

    嬴政上前几步,语气起伏,神情紧绷,不似平常冷静自持的模样。

    赵高几乎不用想,便知道这人定是在吕不韦那受了刺激。每每都是这样。

    “可臣父母阿弟都在咸阳,这……”

    他好不容易才能从史考到令史再到尚书卒史,为的就是一步登天当嬴政面前的大红人,夺取信任步步高升。这要是离了咸阳,无异于是放逐……

    嬴政眯起眼,“这你不必担心,咸阳你想回就回,寡人不拦着你。只要能好好完成任务,届时你回来,寡人给你加官进爵连升三级,如何?”

    赵高不动声色地思忖了会儿,半晌点点头,神色肃沉。

    “臣,谨遵王命!”

    从这之后,赵高就在洛阳安顿了下来,住在嬴政为他购置的府邸里,名义上是秦王临时安排在洛阳的特派御史,不过只是挂个空名,实际上还是内廷中枢里的尚书卒史,一时名动全城显赫震天。

    而这一切,睡得酣沉的林渊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睡眼惺忪地起床时才知道。

    没想一夜之间,他的小冤家就进化成了大魔王。

    这下日子该不好过了。

    ==========

    注:司马空一事是真实的,感兴趣的可以查查

    “文信侯也是不逊当年啊。”

    吕不韦瞥开了眼,只示意赵姬上榻入座。

    “你怎么来洛阳了?”

    他顿了顿,拧起眉又问了句。

    “政儿他……知不知道此事?”

    嬴政那孩子,脾气极端得很。当初知道赵姬为嫪毐生了两个儿子还打算篡权谋逆时,当即发布诏令向天下宣明与太后彻底断绝母子关系,并把赵姬迁去了旧都雍城,下令一辈子不得再踏入咸阳一步。

    这么多年,除了吃穿用度供着这个血缘上的“母亲”,他不曾关照问候一句。更再没有和她见过一面。

    赵姬淡淡地压下了眼,抿了胭脂的双唇明明艳红至极,却偏偏显出了几分清冷。

    “我早就不是他母后了……他又如何会顾我?”

    她的儿子在两年前就把她迁到了雍城的萯(注:音同覆)阳宫,一开始还派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提防着她与嫪毐门客旧部联系,可后来渐渐松弛下来,却是事事都不再过问。

    很多时候,这都难以抑止地让赵姬觉得寒凉。

    因为她知道忽视比起恨意,到底是多大的失望。

    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从来都不是。

    吕不韦苦笑了声,“如今我也是自身难保,在这洛阳无所事事闲度时日。政儿大了,已经再难管教了啊……”

    赵姬摇了摇头,“大兄,你和我不一样。你还能当政儿的仲父,可我……”她眼里覆上半哀的凄凉,像风吹过万里而来的黄沙,迷蒙了双眼,把所有悔恨淹没掩藏得一点不剩。

    “可我却再当不了他母后。”

    “……他恨我。”

    吕不韦拿捏着杯盏,默然许久,没有答话。

    当初赵姬找他暗示再续旧情,他没有答应,便是因为知道这不过自寻死路。

    政儿虽然性子敏感了些,可在大事上向来有分寸。这一次不留半分余地地把赵姬赶了出去,

    可见到底是有多心灰意冷。

    生他养他的母亲不要他,到头来反要杀他。

    真是笑话啊……

    吕不韦低叹了声,用揉了揉太阳穴,语意有些疲惫。

    “说吧……你这次来洛阳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赵姬一双纤纤玉手紧握着斟满酒的束腰爵,顿了顿。

    “好歹我们也有过夫妻情分,这回来……就不能只是看看老朋友?”

    吕不韦挑起眼来,话语不带冷意,却生着疏离。“哦?那当初太后欲拉着老夫一同趟浑水时,可也是念过旧日情分?”

    “我那时并非想害你,只是想着再续前缘。”

    她说着,似是被戳到了痛楚,冷笑了声。

    “大兄。你从来不懂女人。”

    吕不韦别开了眼。“怎么说?”

    “我也曾是你的姬妾……当年你一句话不说就把我送给嬴异人,可有问过我心中是何所思,何所想,究竟想跟着何人?!”

    她嘴唇发颤身体发抖声音微厉,失了往日从容神色,堪堪才冷静下来。喝了口清酒镇住心神。

    “我怨过你。”

    她一字一句吐露着,语意平淡却似最直白的刀刃。

    “从你把我送出去的那刻起,我就怨你。直直怨了二十多年。”

    她也曾窈窕倩丽能歌善舞风姿出众,她也曾倾心只衷于一人。

    她嫁给吕不韦,满心欢喜地把自己全然交给他,交给自己的夫君。

    渴望着幻想里的琴瑟和鸣鹣鲽伉俪。

    却没想眨眼间,便被当作玩物般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世人都说她麻雀一朝变凤凰享尽了荣华富贵,却不知道她跟着嬴异人在邯郸的那几年可谓一贫如洗。

    她先是被那人扔给了嬴异人,后又被那人扔给了嫪毐。

    再后来谋逆事发,血涂宫墙,可如果当初吕不韦答应与她再续前缘,又哪会有那么多纷纭纠葛?

    她怨他。怨他毁了自己的一生。

    可她也知道,这世上有一词,叫做自取灭亡。

    萯阳宫冷,这几百个日夜,她恨过,悔过,怨过,绝望过。

    到最后,一切都归于了死水般的平淡。

    这是迟来多年的看开。

    也是早来多年的万念俱灰。

    “要是我早看清楚你不是良人,也许就不用痛苦这么多年。”

    赵姬半凉开口,平复着气息。

    “不过如今事情都已过去……你我也都成了老人,爱与恨,都再没什么意思。”

    吕不韦自始至终只沉默着,不知心头翻覆的究竟是愧疚还是坦然。

    “如今来洛阳,我确是有事要与你说。”

    坐在案几对面的那人,听此终是抬起了眼,面上有了一丝动静。

    束腰爵中酒沫浮涌,似霜雪满城。

    屋中淡蓝帷帐被误入的穿堂风吹得扬起,迷煞人眼,然后飘动着徐徐停下。

    归结于一段静谧。

    “大兄可知道……”

    赵姬的声音在风声呜响中有些轻,却带着沉稳。

    “咸阳最近的流言流语?”

    吕不韦皱起眉,“你是说?……”

    赵姬点了点头,“开始有人遍传政儿的身世,说他并非异人真子,是我和……”她顿了顿,“和你的孩子。”

    吕不韦惊极大怒,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木案差点从榻上颤颠下去。

    “胡说八道!”他怒目大喊着,声音如雷霆轰动,金钟鸣彻,“此乃妄言偶语!别有用心!”

    “这的确不利于政儿的王者威信……前有囚母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来了这么一出,”赵姬摇了摇头,“怕是有居心不良者在肆意煽动。”

    吕不韦喘着气,黑着脸,“你的意思是……六国宾客?”

    这几日他忙着处理燕国质子来秦之事,倒是疏忽了咸阳的消息,没想顷刻间居然发生了这等大事。

    “我早已不掌政事,这又怎么知道?”赵姬淡淡一笑,耳垂珠珥也晃动了些许。

    “不过你毕竟是他仲父。而且这事关你俩……我想,”她转动着指上玉戒,垂下了眼,“是该让你知道。”

    吕不韦用指节敲击着几案,声响闷沉。“我得往咸阳快马加鞭送一封信,不对,还是去咸阳找政儿为好。此事倘若闹大,怕是会朝局动荡王位不稳。”

    “如此也好。”

    赵姬说罢顿了顿,欲言又止的不知想说什么。

    “大兄若见着政儿……”

    赵姬嘴唇翕了翕,似在理性的边缘挣扎犹豫着,声音也有些涩哑。

    “可能帮我问问他,今年岁末年节……我可否回咸阳,与他同过?”

    这两年举目无依地一人待在萯阳宫,虽则宫人如流往来,起居有人服侍,可她总觉得少了什么。这偌大的宫殿,实在太静了……

    静得连一点风都不起。

    本该一家人喜喜庆庆团圆相聚的年节,从来都是她独自孤寂度过。

    往日的繁华与喧嚣像是坍圮斑驳的楼阁亭台,早已自顾自埋没成了一摊废墟。

    无人关心。

    吕不韦攥紧酒爵沉默了半晌,最后终是低低说了声。

    “好。”

    赵姬如释重负,露出了就算脂粉敷面也皱纹难掩的疲惫一笑。眉眼带着风霜。

    吕不韦看着她,这一刻,突然有些意识到。

    岁月可能真的改了太多他们原本模样。

    记忆里那个对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如今也染上了沧桑。

    原来半辈子匆忙。一眨眼……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倥偬得就像场梦。

    “你……”

    在赵姬起身离开时,吕不韦终是没忍住,开口唤出了声。

    “政儿他……到底是不是?”

    赵姬的背影一顿,九鬟仙髻金钿凤钗隐在光线沉淀的阴影里,无声也无息。

    屋里浮散着细小尘埃,与熏炉里的徐徐香烟一同翻绕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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