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回纽约的途中,迈克尔考利昂松了一口气,试着想睡一觉。不过,无济干事,他一生中最可怕的时期来临了,也许是致命的时期。如今,再也不能推迟了。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一切工作都准备好了,两年的准备工作是做得够到家的了,再想拖延也不可能了。上周,当老头子向他的兵团司令和考利昂家族成员正式宣布退休的时候,迈克尔就明白这是他父亲通知他“时机成熟了。”
现在,他回国已经差不多三年,他同恺结婚也已经差不多两年了。这三年时间主要是熟悉家族的生意活动。他长时间地同汤姆黑根攀谈,又长时间地同老头子议论。当他了解到考利昂家族究竟多么富有和强大时,感到大感吃惊。考利昂家族拥有纽约市中心区极其昂贵的房地产,拥有整座整座的办公大楼。这个家族通过化名或找人代名,实际上还同别家搭伙拥有华尔街上的两座经纪业大厦,长岛上的几家银行,几家服装中心公司。这一切再加上非法经营的赌博业,实在也够吓人的了。
在回顾考利昂家族以往的交易活动中,迈克尔考利昂觉得最有趣的一点是,战后不久,考利昂家族从一大帮擅自复制音乐唱片的投机商那里接受了相当数量的保护主。这些投机商专门复制、倒卖著名歌唱家灌的唱片,把一切装演搞得简直天衣无缝,因而从来没有被破获。当然罗,在他们批发给商店的唱片上面,歌唱家和原灌制唱片的商人得不到分文。迈克尔考利昂注意到了约翰呢方檀也由于这种伪造而损失了大量的钱,因为在当时,他灌的唱片也是全国最风靡一时的热门货。
他问汤姆黑根其中的奥妙。为什么老头子竟然答应欺骗他的教子。黑根兰了耸肩。生意就是生意。再说,约翰呢在老头子的心目中也并不是个好东西,约翰呢同他孩提时候结识的爱人离了婚,去同玛葛特娅希彤结婚,这就使得老头子很不高兴。
“那么那些伪造者干吗突然停止了伪造活动?”迈克尔问道“是警察发现了他们吗?”
黑根摇摇头。“老头子不再保护他们。康妮结婚之后就停止保护了。”
这是一个典型事例,他看得不少了。一方面老头子在帮助那些陷于不幸的人们,但另一方面那些人的不幸却是他插手造成的。这,不是由于阴谋诡计,也不是由于巧妙安排,而是由于他的利益的多样性,或者由于宇宙的自然法则。善与恶的相互渗透乃是宇宙的自然法则中的常规现象。
当年迈克尔和恺是在新英格兰山区结婚的。他们举行婚礼井没有声张,只有女方家里的人和女方的几个朋友参加。婚后,他们就搬回长滩镇林荫道。恺同她丈夫的父母和住在林荫道上的所有的人相处得很好,迈克尔对此感到很诧异。不用说,她像人们对于一个旧式意大利贤妻所估计的那样,马上就怀孕了,这对家庭和睦起了一定的作用。接着,两年之后,第二个孩子在娘胎里开始形成了。
恺打算到飞机场去接他。她经常去迎接他,看到他出差回来总是那样的高兴。他每次回来看到她,心里也很高兴。但这次却是个例外。这是因为,这次出差的结束,意味着他必须开始他三年来准备要采取的行动。兵团司令们也都要恭候他。而他,迈克尔考利昂要发布向令,作出决定。这些命令和决定,必将左右他和他那个家族的命运。
每天清晨,当恺亚当姆斯考利昂起床给婴儿喂奶的时候,她总看到考利昂妈妈由一个保镖开汽车从林荫道出发,过一小时后又回来了。不久,恺就听说,她婆婆每天清晨都是上教堂去祷告的。老太太往往一回来,就要顺便进来坐坐,喝点早咖啡,同时也看看她的新添的孙子。
考利昂太太总要问恺为什么不当个天主教徒,根本忽略了恺的孩子已受洗为耶稣教教徒的这一类事实。于是,恺感到她也不妨问问老太太,为什么每天清晨要到教堂去,每天清晨到教堂去是否就是天主教徒的应尽的本份。
老太太似乎觉得,每天清晨进教堂这事也许就是妨碍恺皈依天主教的主要障碍,因而连忙说:“啊呀,不是,不是,有些天主教徒一年中也只在复活节和圣诞节才进教堂,你感到什么时候想进教堂就进教堂也是可以的。”、
恺笑了起来。“那你干吗每天一大早都要进教堂呢?”
考利昂大太以极其自然的神态说:“我呀,我是为我丈夫祈祷的。”她一面朝下指着地板,一面说:“我为他祈祷,他就不会下地狱了。”她停了片刻。“我每天都为他的灵魂念经祷告二他就会升天堂。”她朝上指春天空。
她在说这些话时,脸上呈现着小孩子似的笑容。好像她是在以某些方式扭转她丈夫的意志,或者她企图扭转丈夫的意志的努力不过是白费劲罢了。说这些话时也差不多像是开玩笑,是以她那独特的严峻的意大利型老太婆的方式在开玩笑。这次也同往常一样,每当她大夫不在场的时候,她总要对这位伟大的老头子表现出不尊敬的态度。
“那,我公公在感情上有什么反应哪?”恺很有礼貌地问道。
考利昂妈妈耸了耸肩。“自从人家用枪打他之后,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他让迈克尔承担了全部工作;他整天摆弄菜园子,管管辣椒,管管番前。好像他还是个农民似的。但话又说回来,男人总是那样的。”
在上午的什么时候,康妮考利昂总要领着她的两个孩子走过林荫道,来看看恺,同她聊聊天。恺很喜欢康妮,喜欢她那活泼的性格,喜欢她对哥哥迈克尔的偏爱。康妮教恺做意大利式菜肴,而有时还把她自己独出心裁做出来的一手好菜看端过来让迈克尔尝尝。
像往常一样,今天上午她又问恺,迈克尔对她丈夫卡罗有什么看法。迈克尔是否像表面上看去的那样,真的喜欢卡罗?卡罗过去同这个家族总有些小纠葛,而最近这几年,他已经改邪归正了。他在工会工作中确实干得不错,不过他得苦干,每天都是好多小时。卡罗真的喜欢迈克尔,这是康妮经常说的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大家都喜欢迈克尔,恰似当年大家都喜欢他父亲一样。迈克尔简直是老头子的化身。迈克尔打算经营家族传统的橄榄油生意。位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在此之前,恺早就看出了康妮的心思:康妮一提到她丈夫同家族的关系时,总是忐忑不安地急于听到能对卡罗说一句称赞的话。恺要是看不出康妮对迈克尔是否喜欢卡罗这一点有一种提心吊胆的关切,那就很愚蠢了。一天夜里,恺把这个问题说给迈克尔听了,同时还提到,从来没有人谈论桑儿考利昂,也没有人间接谈到他,至少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说到他。有一次,他试图在老头子和老太太面前对桑儿表示哀悼,老两口听是听,却一言不发,听完了也不理睬。她还曾试图引导康妮谈谈她大哥的情况,也没有效果。
桑儿遗孀桑德拉带着她的孩子搬到佛罗里达州去了,因为她的父母住在那儿。经过财政上的某些安排,她同她孩子的生活过得很愉快,但桑儿死后并没有自下固定资产。
迈克尔勉强解释了一下桑儿遇害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先是卡罗打了老婆康妮,接着康妮就打电话到林荫道,而接电话的就是桑儿,桑儿接完电话就气得疯也似的冲了出去。因此,康妮和卡罗一直神经紧张地担心家族中其他成员会责任她间接造成了桑儿的死亡,或者责怪她丈夫卡罗。但情况看来并不是这样,证据是家族把林荫道上的一栋房子交给康妮和卡罗,而且还把卡罗提拔到工会系统中的重要岗位上。而卡罗也改邪归正了,不可酗酒,不再乱嫖,不再拼命想逞能了。近两年来,家族对他的工作和态度都很满意,没有人因往事而责怪他。
“那你干吗不在哪天晚上请他们两口子过来谈谈,你也可以使你妹妹放心嘛!”恺接着又说:“你妹妹真可怜,她时刻都在紧张地担心着你对她丈夫的看法。你不妨直接告诉她,告诉她把那些胡思乱想的顾虑从头脑里清除干净。”
“这个,我办不到,”迈克尔说“我们的原则是,在家庭成员中不谈这些问题。”
“那你准不准我把你给我所说的话转告给她呢?”恺问道。
这本来是合情合理的建议,但他却考虑了好久好久。这使她百思不解。最后,他才开口说:“恺,我党得大可不必。我认为,说了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反正是要疑神疑鬼的。这种事,任何人也无能为力。”
恺怔住了。她觉察到迈克尔对他妹妹一直比对任何人都要冷淡一些,尽管康妮很爱他。
“桑儿遭谋杀,你不责怪康妮,这可是真的?”她问道。
迈克尔叹了一口气。
“当然不,”他说。“她是我么妹,我也非常喜欢她。我为她感到遗憾。卡罗尽管变好了,但他实在是个窝囊丈夫。咱们还是把他忘掉为好人。”
论性格,恺向来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她不再啰嗦了。另外,她知道,迈克尔这人不吃硬的,来硬的,他就会冷酷地横下一条心。她知道她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左右他的意志的人。不过她同时也明白,把这种威力使用得过于频繁也就有损于这种威力。同他生活了两年,她更爱他了。
她爱他,因为他落落大方,真是出类拔萃,即使在细小事情上也绝不主观武断。她已经看出来,他如今成了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人物。人们连续不断地上门来同他商量问题,求他帮忙。人们对他总是百依百顺,毕恭毕敬。不过,比较而言,在他种种优点之中,有一点使他在她心目中显得尤其可爱。
事情是这样的:打从迈克尔带着被打伤的脸由西西里回来,家族中的每个人都劝他进行一次矫正手术。他的母亲经常催逼他。在一个星期天的团聚会上,考利昂家里的人都集中到林荫道来了,母亲冲着迈克尔大声吼起来:
“看你这样子简直就像电影里的强盗,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为了你这个可怜的妻子,你还是早点把你的脸整一下。修整好了,你也就不会老是流鼻涕了。你流鼻涕的那个样子,简直就像个爱尔兰醉汉。”
老头子坐在餐桌的上席,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恺问道:“他那个样子,你感到讨厌吗?
恺摇摇头。于是,老头子对他老伴说:“他已经不归你管了,你过于劳心,多管闲事。”
老太太听了马上平静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她怕丈夫,而是因为在别人面前同他争论这类问题是有失体面的。
但是,老头子的掌上明珠康妮,刚从厨房来宴会厅,她在厨房负责为家宴调烹菜肴,脸给炉火烘得绯红绯红的,马上接过来说:
“我党得他应该把脸修整修整。他在被打伤之前是咱家长得最秀气的一个。迈克,还是听听劝告吧,答应把脸修整一下。”
迈克尔望着她,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看来,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一语不发。
康妮走过来站在她父亲身边。
“你也说句话,劝劝他嘛,”她对老头子说。她把双手深情地放在他的双肩上,还用手去摸他的脖子。她是唯一可以同老头子如此亲昵的人。她对父亲的感情就像小姑娘对父亲的感情一样,是一种信赖。
老头子拍拍她的一只手,说:“我们大家都饿得发慌了,快把细条实心面端上来,一面吃一面聊嘛。”
康妮回头望着她丈夫,说:“卡罗,你也给迈克尔说说,要他把脸修整好,也许他会听你的话。”她的语气间接表示,迈克尔同卡罗之间有一种高于他们同别人的友好关系。
卡罗给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很好看;金黄色的头发剪得很讲究,梳得很整齐。他一面端起玻璃杯呷着家里酿的葡萄酒,一面说:“谁也没有资格给迈克尔说应该干什么。”打从搬来林荫道之后,卡罗变成另一个人了。他知道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因此向来不越轨。
在这一切现象的背后蕴藏着某些恺不理解的东西,也就是某些用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作为女人,她能看出康妮有意讨好她父亲,不过她表演得很漂亮,甚至也很真诚,然而却不是发自内心的。卡罗的回答等于把自己的前额碰在地上,叩响头,而迈克尔对这一切压根儿没有注意。
恺没有把大夫的畸形脸放在心上,但却担心由此而引起的鼻窦上的毛病。修整面容的外科手术也会顺利治愈鼻窦上的毛病。出于这种原由,她想要迈克尔到医院去做做必要的手术。但是,她心里明白,他情愿保持他那个畸形脸。她确信,老头子心里明白这一点。
但是,恺在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有一次感到很诧异,迈克尔竟主动到妇产医院来问她:“你要我把脸修整一下吗?”
恺点点头。“小孩子的心理你是懂得的。等你儿子长大了,懂得了你这张脸不正常的时候,他也会伤心的。我只是不想要咱们的孩子看到你这张脸。我自己才一点儿也不在乎哪,我悦的是真的,迈克尔。”
“好吧,”他对她笑着说“我这就去动手术。”
他等她从医院回家之后,开始做了一切必要的安排。手术很成功,左边脸上原来那块凹处简直看不见了。
家族中的人个个都很高兴,但康妮显得比任何人都高兴。她每天都到医院里去探望迈克尔,每次部拉着卡罗一块儿去。当迈克尔刚回到家,她就使劲地拥抱他,吻他,然后赞赏地打量着他,说:“如今看上去又像我原来那个秀气的哥哥了。”
只有老头子无动于衷,一面耸肩一面评说:“有什么两样?”
不过恺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她知道,迈克尔修整面容,是违背他本人的意愿的。他之所以委屈自己,就是因为她向他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她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使他违背自己的本意而行动的人。
在迈克尔从韦加斯要回来的那天下午,罗科拉朋开着轿车来到林荫道,要恺上车,送她到飞机场去迎接丈夫。她丈夫每次出差回来,她总是要去迎接的,这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他在身边,住在戒备森严的林荫道,总感到很孤单。
她看到他同汤姆黑根和亚伯特奈里一道下了飞机。恺不喜欢奈里,因为他那种沉着冷静的残忍作风使她想到路加布拉西。她看到奈里走在迈克尔后面,又窜到他身旁,还看到他那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附近的每个人。迈克尔一行第一个看到恺的就是奈里。奈里碰碰迈克尔的肩膀,要他向恺的方向着。
恺跑上去,一头扑到丈夫怀里;他很快地把她吻了几下就把她放开了。他,汤姆黑根,还有恺上了那辆轿车;亚伯特奈里不知哪儿去了。其实,奈里同另外两个人上了另外一辆汽车。这辆汽车跟着那辆轿车,一直跟到长滩镇,只是俏没看见罢了。
恺压根儿没有问迈克尔此去任务完成得怎样。即使像这类礼貌性问题,双方也都心照不宣,都认为是尴尬的问题。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给她一个同样礼貌性的回答,而是这样一问,就会使他们想起他们结婚所涉及的范围绝对不包括那个禁区。恺也根本不再关心这类问题了。但当迈克尔告诉她说,他傍晚得到他父亲那儿去向老头子汇报韦加斯之行,她听了不由得失望地皱了皱眉。
“对不起,”迈克尔说“明天晚上咱们到纽约市中心去看一场戏,吃一餐饭,好吗?”说罢,他在她肚子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她怀孕已经快七个月了。“等小孩出世后,你又要给囚禁起来。嗨,真是,与其说你是新英格兰人,还不如说你是意大利人。两年之内就生了两个孩子。
恺酸溜溜地说:“可你哪,与其说是意大利人,还不如说是新英格兰人。你回家的第一夜就消磨在事务上。”不过,他说这些话时一直都在向他微笑着。“你回来不会很晚吧?”
“不到半夜,”迈克尔说,”甭等我,你累了,你就去睡。”
“我偏要等你,我不睡,”他说。
当天晚上的会议是在考利昂老头子的那栋房子的藏书室里举行的。出席的人有老头子、迈克尔、汤姆黑根、卡罗瑞泽以及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两个司令。
这次会议上的气氛一点儿也不像往日开会时那么融洽。早在考利昂老头子宣布半退休,同时宣布由迈克尔接管家族事务以来,他们之间就一直存在着某种紧张关系。像家族那样的企业控制权,按惯例,根本不是父子相传的。在别的家族,像克莱门扎和忒希奥这样强有力的司令就很可能继承。不然的话,也会批准分裂出去,建立他们各自的家族系统。
另外,自从考利昂老头子同五大家族讲和以来,考利昂家族的实力每况愈下。就目前而言,巴茨尼家族无疑是纽约地区最强大的家族。这个家族同塔塔格里亚家族结成了联盟之后就代替了考利昂家族原来的地位。此外,这个家族还悄悄地逐步削弱考利昂家族的实力,慢慢地挤进了考利昂家族的赌博领域。他们试试考利昂的反应,发现这个家族软弱无力,于是着手建立他们自己的彩票赌博登记站。
巴茨尼和塔塔格里亚听到考利昂老头子退休了,感到由衷地高兴。迈克尔,也许以后可能证明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但至少在十年之内,他的手腕绝不可能同老头子相提并论。考利昂家族无疑是在走下坡路。
毋庸讳言,考利昂家族遭受了一系列不幸。实践证明,弗烈特只不过是开旅店的行家和女人手中的玩物而已,所谓女人手中的玩物的特点,虽然难以具体描述,但大致意味着是一个老是偎在妈妈怀里吃奶的贪馋的婴儿。简言之,没有大丈夫气概。另外,桑儿之死也是一个灾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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