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西部的阳光,巨型喷气机很快就投进了东部时区的夜幕。当飞机即将着陆的时候,我突然心头一阵惶惑——害怕见到开车来机场接我的阿迪,更怕见到正在布朗斯住宅区的家中等待着我的妻子和孩子们。尽管我给他们买了不少礼物,其中包括孩子们早就想得到的小型自动玩具售货机,以及给维丽的镶有珍珠的金戒指——这只原来摆在桑那都大酒店礼品柜台上标价500美元的戒指非常漂亮,维丽一定会爱不释手。当时售货小姐口气很硬,我怎么杀价她都分文不让,好在科里出面,一下子就打了个大折扣,只花了200美元。就算是捧回再多的礼物,我对家人还是有种负罪感,简直不敢想象当我走进家门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不敢想象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我。既然不敢想就不如不想,我还是干脆让脑子不断地回忆自己在维加斯的所作所为和所见所闻吧。
我想到了佐顿,他的死没有使我沮丧,起码现在没有。毕竟我们才认识了三个星期,彼此还来不及真正了解,但他的死却使我莫名地陷入了一种深沉的忧伤中,而且那是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希望永远也不会再感受到的忧伤。他是一个扑朔迷离的人,我甚至还把他当做一盘棋那样研究过。据他说,他曾经活得一帆风顺,有过幸福的童年,美满的婚姻,富裕的生活,一切都称心如意,直列出了问题,也就是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年。他说过,不是解决,就是死掉,没有中和!可怜的他根本无力去解决,所以就一蹶不振,把自己推上了不归路。在我们认识的三个星期里,他的形象一天比一天枯槁,骨头仿佛就要顶穿皮肤一般地往外冒,身体萎缩的速度快得惊人。在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把自己的内心世界严密地封锁起来,我看得出来他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为了不让我了解他。我完全是出于对他的真诚和怜爱才在他把赢得的钱分给我、科里和戴安妮时,婉言谢绝了他的。我真心实意地认为此举会对他有所帮助,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那万念俱灰的心灵已经到了不能容纳任何感情的地步!他是一个地道的美国人,以绝望为耻辱,也正是这种被美国人引以为荣的誓做生活中强者的道德标准,给佐顿的身心雪上加霜,促使了他的自尽。把他的死归咎于他妻子抛弃了他离家出走的说法最简单不过了,只有他的朋友才会纳闷:难道这么普通的事件都会造成一个地道的美国人自杀?难道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同事、邻居以及他过去的什么经历都没有责任?
和佐顿一样,我也是出于幼稚的背叛心理才到维加斯去的。
整整五年里,我埋头写作,冷落了维丽。她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从不埋怨,因为无论我多么不近人情,还是每天晚上固守在家里的书桌前,而不是像不少男人那样在外面鬼混,彻夜不归。直到出版社拒绝出版我的这部耗尽心血的力作,使我整个消沉时,她才埋怨道:“我早就知道你的小说是卖不出去的。”我无言以对,只能恼火她居然不理解我的痛苦。她是我最心爱的人,竟然在我潦倒的时候不知道我心中的感受!我试图向她说明出版商不肯接受是因为他们要求大团圆的结局,而我却坚持原来的悲剧收尾,我相信这样处理才合乎情理。我对自己的作品了解得最透彻,在这方面我很自信。我以为维丽明白我的苦楚后会站到我这边来帮我去据理力争,可惜这只是一厢情愿。她听完后,反而一下子火山爆发般地跳了起来,向我嚷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知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还清我们欠下的那一屁股债?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自我欣赏,清他妈的高?”她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以前的她可从来不说粗话呀!她气冲冲地拖儿拉女一甩门走了出去,直到做晚饭的时候才回来。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一个曾经那么痴迷当作家的女孩子居然变成了对作家如此不屑一顾!
我岳父竭力帮我们还清了债务渡过了难关,可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我刚好从旧书店“掘宝”出来,还边走边为自己能淘到几本好书而傻笑着,偏偏碰上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下班经过。看见我腋下夹着几本旧书神采飞扬的样子,他顿时暴跳如雷,当街对我破口大骂:“天啊!我他妈的还以为你在写小说呢,原来你他妈的在这里虚度光阴!”我瞠目结舌了半天没回过神来,不知道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还是由于忽然发现岳父的粗话竟然讲得如此顺溜?两年后,我的小说终于按我原来的写法出版了,好评如潮,可惜稿费也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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