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父亲朝枪口跪下的时候,冈日森格怒吼了。
高山澎湃的冈日森格,竭智尽忠的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昂扬起岁月斫砍、草原锻造的擎天之躯,用冰刀一样寒光闪闪的眼睛,瞪着巴俄秋珠和上阿妈骑手以及那些装饰华丽的叉子枪,怒吼了。
历经沧桑的老迈的獒王,早已经心老;力败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更是心悲;绝杀亲孙子地狱食肉魔,终至心死,但却在父亲的屈辱一跪中,怒吼了!
怒吼声中,冈日森格朝着巴俄秋珠的枪口,奋力一扑!
雪山狮子老獒王冈日森格即使在怒吼中,心中也是一片雪亮。以它老迈得近乎枯竭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扑到巴俄秋珠跟前,以巴俄秋珠旧主人的身份,它也不可能将它扑倒。它也深知,草原猎人的叉子枪,能在它之前如闪电一般迅捷地毁灭它。但它仍然要扑。既然用雪山狮子的力量也不能帮助恩人摆脱屈辱,既然用一代獒王的智慧都能帮助故乡草原脱离苦难,它就只有用它的生命了!
冈日森格的奋力一扑,仅仅是一扑的姿态。
巴俄秋珠双手抖了。巴俄秋珠的枪响了,如胆怯的狼嗥。
接着,所有上阿妈骑手的枪口都发出了狼一般的嗥叫。十五杆叉子枪飞射而出的十五颗子弹,无一脱靶地落在了冈日森格身上。
冈日森格从空中陨落而下,苍鹰落地一般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西结古草原仿佛摇晃了一下。青果阿妈草原仿佛摇晃了一下。远处的昂拉雪山、砻宝雪山、党项大雪山和近处的碉房山真的摇晃了一下。天上地下,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在惊叫:冈日森格,冈日森格。
还是一如既往的辽阔,还是原始的大地、原始的天空,悲哀在晴空下泛滥,白色的雪冠突然就是挽幛了,漫漫草潮以浩大的气势承载着从来就没有消失过的哀愁和忧伤。风的哽咽随地而起,太阳流泪了,让光雨的倾洒覆盖了所有的凹凸。绿色的地平线痛如刀割,瑟瑟地颤抖着。而在更远的地方,是野驴河饮恨吞声的流淌,是古老的沉默依傍着的无边的孤独,草原,草原。
远处突然有了一阵颤颤巍巍的狼嗥,先是一声,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群嗥,不知是欢呼,还是悲鸣。
骑手们纷纷后退,满脸惊恐无度。上阿妈骑手后退,东结古骑手后退,多猕骑手后退。只有巴俄秋珠站在原地惊愕,仿佛他不相信倒在他枪口下的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冈日森格真的死了。
西结古骑手呆愣着。他们在班玛多吉的带领下,集体呆愣着。
同样呆愣着的还有勒格红卫,他看着冈日森格的身体,奇怪自己怎么没有复仇的快意。更奇怪自己居然感觉到疼痛,就像西结古骑手和父亲一样感觉到疼痛,就像地狱食肉魔倒下时感觉到的疼痛。
父亲和丹增活佛扑下了行刑台,断了一条腿的麦书记也挣扎着扑下了行刑台。他们扑向他们的老獒王。十五颗子弹打出了十五个窟窿,十五个窟窿冒出了十五股鲜血。一身黄色军装的麦书记趴在血泊里,染红了自己;一身袈裟的丹增活佛趴在血泊里,染红了袈裟。父亲趴在血泊里,染红了他的眼泪。
冈日森格是死不瞑目的,望着恩人汉扎西的眼睛里,依旧贮满了热烘烘的亲切、清澈如水的依恋、智慧而勇敢的星光般的璀璨。
班玛多吉跳下马,扑向了父亲,抡起巴掌,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你害死了冈日森格,你活着还有什么用,你死去吧,快死去吧。”
父亲的脸红了,肿了,两边都是清晰的指印。血从嘴角和鼻子流了出来,眼泪也流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朝着冈日森格磕头,朝着班玛多吉和西结古骑手磕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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