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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碎的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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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有何关连。只是隐约觉得家中的摆设有些不同。烛火摇曳中,原本熟悉的,突然变得陌生。交叠的阴影把空间吞噬了,不知道会不会归还?

    当我十岁那年的台风夜,舅舅举家搬迁到台北。因为没有高速公路,从台中到台北,狂风暴雨的夜行,也是一段艰苦的旅程。父母亲早早打发我和弟弟睡觉,可是,怎么努力也困不着,听见风声癫狂地卷起又卷落,教人心焦。第一次,我发现到台风是具威胁性的。

    舅舅全家终于到的时候,我翻身坐起来,聚精会神地倾听动静。彷佛,许多人在走动、压低了声音说话和发笑。我把弟弟摇醒,怀里抱着薄毯,赤足轻悄地潜到楼梯口,坐下来,注视楼下客厅,散乱的人和影。

    因为不常见面的缘故,表哥表姐们看来是陌生的大孩子。点起蜡烛的厅中,争着诉说搬家的卡车如何在路上拋锚;布篷被掀翻以后,他们如何拚命保住家具,却在抢救了小竹凳的同时,洗衣板被暴风夺取了。诉说着与风搏抗的历程,慷慨激昂;兄弟姐妹们传递干毛巾,擦拭湿润的头发。

    母亲捧来一锅热食,我嗅到牛奶和麦的气味,知道那是又香又稠的燕麦粥。表哥们没吃过,有些犹疑,母亲替他们添好,暖和和,甜融融的。不一会儿,厅中安静下来,只听见迅速吮食的声音。一碗接一碗,他们也喜欢呢!风依旧敲打着窗,威力丝毫不肯减弱,可是,那个世界的恣虐,又与我无关了。我和亲人们在一起,大家都平安。

    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表哥表姐们早已为人父母,并在美国安居乐业。

    而我仍记得那个仓惶以后宁谧的风雨夜,荧荧烛光像个深沉的梦境,人们在简单的施与受中,患难相依。

    所以,我爱台风天,虽然这念头彷佛有些"不知民间疾苦"的意味;可是,那种擦滑着生命边缘,把危险隔绝在外,等待雨过天青的经验,是亚热带岁月中无法取代的记亿。

    选举日

    我爱选举日。

    并不是竞选期间的互揭疮疤,舌枪唇剑;也不是开票以后的谣言漫飞,棍棒乱舞。而是投票当日,活动告一段落,结果还不知晓,我们拥有安静祥和的短暂时光。

    这个冬季连续几日放晴,空气干燥暖烘,倒像阳春三月的气象。街上看不见奔驰的宣传车,不论是悠扬的歌曲,或凄哀的小调,此时都歇止。也看不见披挂上阵的侯选人,不论标榜的是超级战将,或悲情世家,一夜之间都失去踪影。

    菜市场特别拥挤,主妇们涌进涌出,带着喜悦的声调抱怨,张罗全家大小的吃食真麻烦。菜贩站立在特别丰沛的菜堆中,君临天下似的指挥若定,衬托这片升平景观的,是色彩鲜明,横竖纷杂贴在墙上的竞选传单。

    孩子们拣到了选举假,在巷内的空地上游戏,踢键子、投飞盘。前一个晚上,某个侯选人在这里燃放了许多鞭炮,震天价响。我们正在看电视,剧中人物的嘴焦急地开阖;手势夸张的比划,但,全是无声的,都成了枉然。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夜空弥漫着烟雾,如同预兆并欢庆一个吉祥的丰年。

    天亮以后,铺在地上厚厚的炮屑仍未扫去,在孩子们奔跑的脚下飞扬,风中仍有细微地、烟硝的气息。那些为脱颖而出所设计的攻讦谩骂,应该都不重要了,此刻。假若曾有什么值得珍藏的,大概是每个侯选人都说过的:"亲爱的父老兄弟姐妹们,多么温暖的四海一家呵。人们互爱互敬,彼此关怀,假若这是个承诺;而不是一时的假象,该有多好。

    我也去投票了,不为自己;为的是无忧无虑,晒红脸庞的孩子。

    许多久未相遇的朋友邻居在路上擦肩而过,有笑着招呼的;有站住寒暄的;有伴随着走一段的。在投票所,我看见老态龙钟、鸡皮鹤发的老太太,迈着小脚,毫不迟疑地,自前清一直是来。不得不怀着对年代的敬意,侧身让路。

    从投票所出来,听见低声的议论,说:一定有人要闹事的,哎!

    太频繁的经验,使中年以上的中国人都具备了未上先知的本能;同时也都不容易快乐。我假装看不见那些疑惧神色,把眼睛转向空地上兴高采烈的小孩。

    所以,我爱选举日,战鼓还遥远,孩子们听不见。我们可以在冬天的阳光下,陪着孩子玩一回跳房子;或者坐下来,把金黄色的烤番薯剥开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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