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普凡,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难道你让我鞋下掌钉,永远站这里吗?你有功夫吗?你有工夫,我还没工夫呢。叶普凡说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我说我说话就够好听了。他说你说话不讲道理。他说到这里惊叫了一声,弯下腰趴在了地上。
他的手在地上乱抓乱摸。
我的眼镜,我的眼镜!他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把双腿跪了下来。跪一阵子,爬一阵子。双手贴着地面东碰一下,西抓一下。我说普凡,你干什么呢。快起来。他说,我的眼镜不见了。我找我的眼镜。
我这才注意到他没戴眼镜。他近视得很严重,两眼呆板无光,并且眼角的肌肉已发乌。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看到一幅白玻璃眼镜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脚前,就捡起来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从地上站起来把眼镜戴上了。他说谢谢。我问眼镜你在戴着怎么会掉。他说我也弄不清楚。我好像看不清楚了东西,想取下来擦一擦。就掉下去找不到了。我说怎么会让它掉。第一次见面你背我下山就没掉,在这里会掉。他说它想掉,我也没办法。我说我们一起走走吧。
他点了头。
我们从台阶上跨步下来。
我说你说去哪里。他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说,就随便走走。他把我的手松开了又拉住,拉住了又松开。我说怎能这样呢。不让拉手,不让拉手。他说拉个手有什么,怕别人看到?谁还管这些。他再次捏住了我的一根手指。我用力一甩胳膊,他的手缩回去了。
穿过马路,步入一条僻静的林荫道。
风依然吹着。
枝叶沙沙作响。
似歌。
也似男女的悄悄话。
路面光滑。一道道纹印,再加上红、黄两种不同的图案,看起来如同天然的花地毯。
我轻轻瞟了他一眼。他用手把头发梳了梳。梳了头,他把裤带重新系紧了一下。
我说,丢不丢人啊,光天化日之下,你系裤子。先前干吗的,为何不系好。他说,没人啊。先前情绪不好,裤子也懒得穿,还别说系好。我说裸奔?
他嘿嘿一笑,用自己的左手搓着右手。
我扭身拦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头发、嘴巴,激动走入了他的怀中,我说普凡,还想生气吗?若还想生气,我就跟你生气。不想生气了,我们就停止吧。
他说,好,不生气。我唱歌给你听吧。唱一首《兰花草》。
§§§第十七节
34
叶普凡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两瓶鸡尾酒被他喝了个净光。
他又打开了第三瓶。
他的整张脸像被染料染过,红得发黑。
他在杂志社工作满两年了。
最初到深圳怀着一颗壮志未酬的心。他把深圳看作是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舞台。
在这里不断地学习,从普通的应届毕业生奋斗到出版作品的优秀诗人。
为了达成目标,他的精神一刻也没放松过。
很多时候,他都在一个人静静地读书、或者找一个地方练练嗓子。为此,他推掉了一些朋友聚会。
他踏上深圳这片热土的第一个晚上是在街头的马路边蹲了一夜。
找工作时,他住在朋友的小租屋。
几天下来,一无所获。后来,工作终于有了眉目,却是骗局。他身上惟一的几百元钱被骗去做了押金,结果是让他加入传销。
他拒绝入伙传销。为找工作吃尽苦头的他,一次偶然的机遇被杂志社看中。
他对工作很卖力。出众的工作表现,加之个人的才华,使他受到总编器重。
如今的他,厌倦了自己的工作。他以为自己还可以超越,还可以突破自己。但一切按部就班,令他丧失了信心。
叶普凡的一番倾吐,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他。我说,普凡,万事是急不来的,慢慢来。
慢慢来?我太没用。到现在依然一无所有。我只觉得自己太没用。他歪着嘴,把酒瓶抱在了怀里。那梦呓一样的话,在我听来是极为荒唐的。我宁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愿相信这是出自他之口。
然而,他是真诚的。我看到他直愣愣地盯着我,又仰起脸把酒朝嘴里灌。
他像是在喝水,而不是喝酒。几口下肚后,他咧开了嘴巴。他的样子像极为痛苦,又像特别痛快。我伸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酒瓶。
我说,你不要喝了。他说,喝,喝,你也喝。喝酒解愁。我说,你值得为那些事愁吗?你生活好好的,愁什么愁。人在,梦在,一切都来得及。你愁就解决问题了吗?他说,不用你来教导我。
我说普凡,你真是太不听话了,还说我不乖,你也是个犟脾气。这怎么行呢。他说我就是要喝,你别管我哦。你是谁?不是我妈,也不是我爸。你管不了我的。谁都管不了我。
他说话舌头已打卷儿,我说,你胡说什么呢。他说,你噜苏什么呢。
35
刚好服务员端热菜来了。我和叶普凡一共点了三个菜。他说点四个。我说为了不浪费,点三个菜吃完就差不多了。一盘凉拌海带丝早已端来,被我们吃了个净光。而刚端上来的西芹肉丝和香炸桂鱼色味新鲜。盘里正热乎乎地冒着烟。米饭是已盛了两碗。叶普凡的只吃了几口,他就一直喝酒。我的一碗已吃完,又去盛了一碗。
香菇瘦肉汤也端上来了。
我给叶普凡舀了一碗汤放在他的面前,又把肉丝朝他的碗里夹。
我说你多吃饭,多吃菜,多喝汤,就不要喝酒了。我又舀了一碗汤给自己。在我埋头喝汤的时候,心想跟他一起吃饭,不但他不照顾我,我还得照顾他,感到心里极不是滋味。
没听到叶普凡说话。我住筷去瞅叶普凡。叶普凡正翻白眼。他的身体歪歪斜斜的,要朝桌上趴,却头一歪倒在了桌下。
我叫了一声普凡,伸手去拉他。他的身体太沉。我先拉住他的一只胳膊。他的头抬了抬,又倒下去。我又抱住了他的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扶坐在凳子上。
先前他说请我吃饭。他曾在这家川南大饭店吃过饭,感觉不错便带我来。吃饭时他要喝酒。他喜欢喝酒。只喝一点。却不是一点点的问题了。而是醉了,心也掏空了。我怎么就阻止不住他喝酒呢。我的内心充满了自责。
我把凳子挪得靠近了他一点,抱着他的头,抚摸他的脸,叫着你醒醒。
他哼了两声,眼睛半眼半闭着。
我第一次有了心疼一个男人的感觉。我让饭店女服务员倒来了一杯热茶叶水。我一只胳膊放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端着茶叶水喂他喝。
服务员又拿来了一条热毛巾,我在他额前敷了敷。
这时,有两个小伙子走了过来。
两位小伙子一胖一瘦。瘦的戴着眼镜,胖的长着一张四方脸。
他们是叶普凡同宿舍的同事。与我认识后,两人轮换着背叶普凡回宿舍。
我跟着去了。
阳光之歌在马路上车辆飞驰中唱响。
鳞次栉比的大厦如城市的脊梁,高耸着。
一路走着,叶普凡在他同事的背上打起鼾来。他的脸上笑意浓浓,像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第十八节
36
我跟掠风的网络聊天并没有中断。很多次,我跟掠风聊完天后出去站在窗前,便及时地看到对面阳台上的那个男人。
男人伸伸腰,活动一下身子就朝我投来目光。
很多次,他跟我点一下头,我也跟他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男人还有一个习惯。他喜欢把左手放在头上按几下。他的动作有几分滑稽。我望着他,不自禁地会联想到叶普凡。
叶普凡的确有些孩子气。他的同事把他背回宿舍,他便一直蒙头大睡。我坐在他的身边以看书打发时间陪他。
叶普凡醒来已下午五点。
他一骨碌爬起来说自己要去上班。当他看到时间已晚,泄气了。
我说,我已经跟你的同事说让他们帮你向社里请假了。
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我又鼓励他。
他拦腰抱住了我。
能稳定他的情绪,我感到欣慰。于是,决定隔几天再与他见面。
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被对面阳台上的男人看出。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的目光依然是亲切的。
我微笑着再次朝他点一下头。
37
这是一个有雾的早晨。
空气潮湿。
到处迷蒙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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