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呢?”暮云问侍女小乙。
“放心吧公主,她一早就去城外的精舍找高僧祈福,大概要傍晚才能回来呢!”小乙知道暮云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指汉地来的公主解忧。她是陪嫁丫头,从小跟着公主长大。这样的侍女最终会成为主人的心腹,这是屡试不爽的真理。
“让他进来吧!”暮云叮嘱小乙。
尘外自有桃花放,每一个王宫都在出尘之处。透过宫的碧纱窗,暮云能隐约看见桃树林。那片桃林是宫人罕至的地方,因桃林中便是失宠宫姬所住的冷宫。
暮云常想,为何要让失宠之人住在景色如此别致之处?是为了安抚她们悲怆的心情吗?她虽然喜欢那里的景致,但在她的有生之年,绝不会有机会移居该处。
暮云是匈奴公主,乌孙国的左夫人。乌孙以左为尊,因而她便是长妻。新来的解忧,不过是右夫人罢了,而且她刚刚到达乌孙国,大王便一病不起。朝中早便有流言传说解忧公主是不祥之人,若不是因她来了,健硕的大王怎会莫名其妙的生病?
这传闻对暮云极为有利,她并不借题发挥,假做不知罢了。
她是有心机的女子,自十八岁嫁入乌孙,至今已是十年的时光了。
房门开启,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走了进来。这人全身上下都被白布罩着,头面上蒙着的白布遮住了眼睛周围的面容。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再无人能看到他身上其它的部位,甚至连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都是没人知道的。
但只要一看见他的眼睛,众人便知,这是乌孙国的国师到了。
他生着一双紫色的眼眸。
乌孙地处大汉西域,要跨越广袤无垠的沙漠才能到达的国度。在这个地方,有金发碧眼的波斯人,也有黑色眼睛的汉人。只是,无论乌孙国中有多少来自其它国度的人,拥有紫色眼眸的也不过只有他一人而已。
国师名为紫瞳,这名字显然不是他的本名,无人知道他的本名,便因这紫色眼眸的特征而称其为紫瞳。
紫瞳自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碗,玉碗中盛着紫色的药液,药液中透着说不出妖异之香。香如同是某种活物,灵蛇般地寻隙而入,然后再凭空游走,似要进入人的五脏六腑。
当此之时,暮云便不由地警惕,这香所含着的危机不言而喻。
紫瞳那双水晶般的紫色眼眸中便露出一抹笑意,“放心吧!香气中已经无毒了。”
暮云勉强笑笑,“这话你都说了几十次了,我早知道无毒,可就是很怕这香气。连香气都如此慑人,这毒想必就更加厉害。”
紫瞳若有所思地笑笑,“你说的不错,为了如你的心意,我用了许多心机在这毒上,使服毒之人不至于一下子便现出异状。”
他将手中的玉碗交给小乙,小乙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到榻边。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人,这人就是大王军须靡。小乙偶然会想,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夫人的秘密,有朝一日,她会否因知道太多的事情而死于非命呢?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她从不深究。不知为何,她早有预感,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会死得很凄惨。她并不觉得害怕,宫中的女子早有觉悟,大多在争斗中成为败者而夭折,也有一些虽然跟了一个胜利的主子,却也同样不得善终。
人生来便由命运安排好了一切,她不曾试图改变命运,只是做着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
每天,都是由她将这有毒却又美丽得夺人心魄的紫色药液送入大王的口中,今天亦不例外。她拿起榻旁小几上放着的一只小小玉匙,舀了一小匙的药液就想送入大王的口中。但当玉匙到了大王嘴边之时,一直昏昏沉沉的大王却忽然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小乙吓得手一哆嗦,药液几乎洒了大王一脸。
自从服过第一贴药以来,大王就一直昏睡不起,每一次喂药的时候都会乖乖地张口吃下那有毒之物,如同今天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
她低声道:“大王,请吃药了。”
她以为是大王忽然清醒过来,有了意识,但说了这话后,却见大王仍然大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她,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她才知道,原来大王并没有醒。
被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大睁着双眼盯着,绝不会是什么好的经验。小乙的胆子还没那么大,她更觉得慌张,想要将玉匙中的药液送入大王的口中,但大王双唇紧闭,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大王张开嘴。
她不安地回头看了看暮云和紫瞳,不知该如何是好。
暮云一向温柔沉静的脸上浮起一丝暴躁不耐烦的神情,她一把夺过小乙手中的玉碗,自头上拔下一根金钗,用手中的金钗用力撬开军须靡的嘴。
但军须靡牙关咬得很紧,她试了几次,才勉强将军须靡的嘴撬开一条缝,却已经刺得军须靡满嘴鲜血。
小乙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知公主自幼心狠手辣,外表看来却温柔娴淑。只是公主嫁给大王十年了,这十年以来,就算没有爱情,也会有亲情吧!她一直认为公主之所以想要毒害大王,不过是因为汉家公主嫁过来,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才知道,其实在公主的心里对大王根本就是连一丝的情意都不曾有。
暮云将那碗药从这缝隙中倒了进去,用手帕抹了抹军须靡唇边的血迹,脸上再次恢复温柔沉静之态。她将手中玉碗交还给紫瞳,柔声道:“御医真的无法看出大王的病情吗?”
紫瞳淡淡地道:“当然看不出。”怎么可能看得出?那是半神之毒,这世间的凡人,医术再高超,也不过能解世间之毒罢了。
紫色水晶般的双瞳落在暮云的面颊之上,他在这世间漂流日久,最初之时自是有自己的目的,只不过经过漫长岁月,无法达成的目的就成了虚言。
只是他是信守之人,即便目的已无法实现,却仍然无可无不可地四处寻觅。说不上动心与留情,不过是看淡人间百态。
有一天,经过漠北古寒之地,下了十几日的大雪,人畜的痕迹都已经消失在雪原之下。他初时还不曾感觉到危机,毕竟只是大雪而已。他是一个寒暑无侵的人,下雪本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但入雪原越来越深,才发现,原来造化的力量超出了他的想象。当天地间被不辨方向的同一种颜色所晕染,那本来如此洁白美丽的白就成了令人恐惧的杀机。
他在雪原上走了十几日,雪原似乎是无边无际的,再也走不完。直到他的力气都已经耗尽,死亡迫在眉睫,他才不得不服输。他倒也不是绝不服输的人,只不过觉得有些可笑。若是家乡的人知道他竟是这样死的,不知他们会是怎样一幅表情。
但他马上想到家乡根本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他们大概已经死尽了。
他离开家乡之时,只剩下不多的几个孩子,计算时日,那些孩子们应该也已经变老了。对于他家乡的人来说,长大便意味着步步近死地。他忍不住好笑,至少他们是因一个有道理的理由而死,他却死于完全无理的理由。
死于一场漠北之雪……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