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听到这里,毕云天心里就有了谱,打断汉子说:“不用再多说。你告诉我到潘成龙家去怎么走就行了。”汉子说:“口上说恐怕难得说清楚,如果你们到那里去,我可以陪你们。那个地方有一位老画家,我曾经去过。”毕云天说:“那你的店子呢?”汉子说:“我这就打电话叫人来替一下。”边说边拿起电话揿号码。放下电话后,汉子说:“五分钟人就到。”
五分钟后,果然就来了一个小伙子,毕云天一见有些面熟,问汉子:“也是梅家的吧?”汉子说:“是呀,广州美院毕业的,毕业等待分配时,帮我守了一阵店子,后来分配计划下来了,他去单位看了看,觉得还没有我的画店好,便又回来了,跟我干了一年,我看他能行,就报告海叔同意,给他另办了一个分店。”
“今天店子就交给你了。”毕云天在那小伙子肩上拍拍,跟汉子走出店门,上了面包车。车上的人这时也都醒了,毕云天把汉子介绍给他们:“这是我们临紫老乡,紫街梅家的,你们喊他梅哥吧?”
程咬金就开梅哥的玩笑说:“你姓梅还做生意?”梅哥说:“姓梅却不可做生意了?”程咬金说:“你是倒霉的霉吧?老倒霉还做什么生意?”秦叔宝忙打住程咬金,说:“就你嘴臭,胡说八道。”梅哥笑道:“没什么,我倒了大半辈子的霉了,生意不是越做越顺了么?”毕云天说:“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
几个人找地方吃了早饭,毕云天还要往驾驶室爬,程咬金走过来拦住说:“老要天哥开,我怎么好意思?”毕云天说:“没事,还可开一阵。”这时秦叔宝走过来说:“天哥你不知道,人家是在说我哩,我来吧。”扒开他们两个,上了驾驶室。程咬金笑道:“我以为你在政法大学上了五年是白上了。”秦叔宝也不理他,边吹口哨边打响马达,然后一踩油门,把车开出了城,走上来时路。
一个小时后,来到一个岔路口,梅哥对秦叔宝说:“往左边拐吧。”秦叔宝说声好咧,方向一打,面包车上了左边岔道。毕云天说:“秦叔宝你停停。”回头对梅哥说:“你现在下车吧,这里回城的车多。”梅哥说:“你们找得到地方?”毕云天说:“你还要在广州做事,露不得面。你不是说他家修了座小洋楼么?到有小洋楼的地方,把车停下来不就得了?”梅哥说:“那倒也是。你们走上20里,到了公路的尽头,那就是潘家。”
要下车了,梅哥又说:“潘成龙坐的是一辆黑色奥迪,车号为粤b-00818。九州公司的人说,多年来他都是坐这辆车,说这是他的福车,他是坐上这辆车后,运气才逐渐好转起来的,并且一直红红火火走到今天。”
梅哥下车后,车子继续前行。
十五钟后,小车爬上一个山坡,迎面一片茂密的枞林。穿过枞林,又爬上一个山包,一个大田垅展现在眼前。副驾驶室上的程咬金眼尖,发现了目标,指着远处说:“你们看,就在那里了。”大家放眼望去,果然见一座白色小洋楼竖在公路尽头的山前。
毕云天让秦叔宝把车停下,说:“现在离目的地不远了,我和秦叔宝这就下车,程咬金和尉迟恭把车开回到后面枞林里隐蔽起来,守株待兔,一直等到818号奥迪车从外面开进来,你们再把车开出来,拦住他的退路。”
毕云天和秦叔宝顺着公路走下山包,迈过小溪上的石桥,向那栋小洋楼靠近。这是一个小院落,四周砌了红砖围墙,围墙里面幽竹摇曳,树木成荫,簇拥着那座两层的盖着琉璃瓦,贴着白瓷砖的小洋楼。毕云天感叹道:“这个小院落,没个三五百万对付不了吧?”秦叔宝说:“肯定啦,我们做上几辈子的干警,也没法赚上一栋这样的小洋楼。”毕云天笑道:“这栋小洋楼,我临紫人恐怕占了一半。”秦叔宝也说:“我父亲退休前是临紫一中的老教师,也拿了一万元送到了姓邓的手上,至今一分钱没回来。我父亲常说,他这个小债主,大概要把那张一万元的白条收据带进棺材里去了。所以我说这个院子里也有我家一万的产业呀。”毕云天说:“既然这栋小洋楼我们也占份,今天就进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院子前,刚伸手在那道铁皮院门上敲了两下,里面就有汪汪汪的狗吠声传了过来,接着有一个姑娘的声音问道:“找谁呀。”秦叔宝就用清远话说道:“我们是前村过路的,想进去讨口水喝。”姑娘将铁皮门启开一条小缝,说声我家没水,就要关门。秦叔宝顺势将刚在路上捡的一根小木棍塞进门缝里,涎着脸说:“姑娘你看我们像坏人吗?就喝口水,喝完就走。”
姑娘正在犹豫,里面又蹒跚着走出一位气色不凡的老太太,问道:“谁来了?”姑娘忙回过头去说:“奶奶,是过路的,讨水喝。”老太太说:“开门让人进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不就是一口水吗?我家供得起。”听那口气,老太太就有些财大气粗。
进得院门,毕云天和秦叔宝的眼睛就亮了。但见整个庭院竹木茂盛,花卉芬芳,仿佛进了百花齐放的花园。又见屋门边挂着插香用的香筒,堂屋里供着观音菩萨,毕云天知道主人信佛,便信口说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那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就绽开了,笑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位老太太看来还不俗,毕云天便说:“老人家唯佛与我,晚生敬仰十分。”老太太笑笑,回头嘱小姑娘:“还不给客人上茶敬烟?”小姑娘手脚麻利,一会儿就送上茶水。毕云天接茶于手,轻轻茗了一口,笑道:“曹源一滴,七十余年,受用不尽,盖天盖地。”老太太说:“曹源可是六祖慧能住过的宝地,客人将茅舍作比,不是让我惭愧么?”
两人就佛论佛,说得十分投缘的样子。毕云天知道这么说下去,一时是打不住的,就问老太太:“晚生愚昧,还未知贵府高姓。”老太太说:“一连三涧水,打烂一冲田,若说无饭吃,米在枕头边。”
毕云天心想,这样的谜语也太小儿科了,却装做猜不出,要一旁的秦叔宝猜。秦叔宝便装模作样地猜起来。旁边的小姑娘吃吃笑道:“三涧水是三点水,一冲田是有个田字。”还要往下说,老太太骂了小姑娘一声:“就你聪明。”这时秦叔宝作恍然大悟科,说:“我猜着了,猜着了,是个潘字。”
“这个潘姓好。”毕云天说着,略有所思地站起来,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望望屋后的山,看看门前的岭,又说道:“我一看这里左青龙右白虎,就知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宝地。特别是溪水门前过,溪畔住的又是潘姓人,可谓水深好潜龙,潘府是要出贵人的哪。”
老太太得意起来,问:“出什么样的贵人?”毕云天沉吟道:“潘字不是有水有米又有田吗?而且又住在水边,更是汗涝保收呀,潘府后人即便不是出相入将,也是富比石崇。用今天的话说,至少是资产过亿啊。”老太太乐不可支道:“哪有客人说的这么好,仅仅有饭吃有衣穿而已。”
毕云天再做沉思状,又在院里踱了两圈方步,说:“只是。”也没说下去,就皱着眉头打住了。见状,老太太心里犯了嘀咕,胃口被吊起来,忙问道:“客人有什么指教,可直接说,不要顾忌。”毕云天摇着头说:“也没什么,没什么。”
老太太哪里肯就此放过?毕云天越不肯说,她越是想听他说。于是叫过小姑娘,让她拿出最好的烟果来招待他们。这样毕云天才慢悠悠地说:“我说出来,老人家你可不能急。”老太太脸色已经有些不太滋润了,嘴上却还要说:“佛家弟子,四大皆空,我不在乎。”
毕云天说:“凡事都是有利又有弊的。贵府不是居水边,姓有水的姓吗?这水嘛,从好处说是恩泽浩荡,往坏处说是洪水猛兽,古人就有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训。”老太太忙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毕云天说:“潘府贵子已经成龙,但还不是蛟龙,在浅水处游走,本事足够,若去深水处扑腾,还嫌稚嫩,恐怕是凶多吉少。”
老太太脸上开始有些发黄,说:“客人有什么法子祛凶为吉吗?”毕云天说:“有倒是有,但要当事人在场,给他烧几刀纸,念几道咒,再送一道贴身符带着,便可保他遇水为安,逢凶化吉。”
老太太这才舒缓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客人说得太有道理了,我家就有犬子名成龙,是他爷爷给取的,就是潘中有水,水能成龙之意。犬子十多年前扔了机关工作不要,说什么要下海做大事,结果还真是如龙入海,有了点气候。只是我总放心不下,怕海深有误,才信了佛祖,天天给他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今天经客人这么一说,我也算是茅塞顿开,明白了个中道理。我这就去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趟,讨得客人符咒在身,不图大贵大富,只求永保平安。”
毕云天故意说:“贵子回来要多久?我们还有急事要办,恐怕不能久留。”老太太说:“客人一定不能走。犬子就在广州,我一个电话过去,不出一个小时,他就会赶回来。至于耽误了你们的功夫,我加十倍八倍补偿给你们。”说着,老太太颤巍巍进了屋,拨通了他儿子的电话。
一旁的秦叔宝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放低声音对毕云天说:“天哥我真佩服你。开始是花世界叶如来,说着就成了左青龙右白虎破财消灾了,分明一是阴阳一是佛,竟也扯得到一处。”毕云天说:“你以为只要张口如来闭口观音,就真的信佛懂佛了?佛讲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讲无缘大慈,同体大悲,讲勤修戒定慧,明心见性,大悟大彻,了却生死。这是随便哪个都能接受得了的吗?所以我跟你说,中国人是没有教的精神的,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佛教,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教,就是在嘴边挂了几千年的儒教精神,如今也磨损得差不多了。就说这老太太吧,她信什么佛?她信保佑他儿子无灾无难却天天发大财的佛,这是佛吗?所以你讲佛时,如果不归宿到破财消灾长命富贵这上面去,真还没人理你,何况今天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说得秦叔宝直点头,开了一回悟。
一个小时不到,潘成龙果然就开着他那辆奥迪车回来了。一进屋,见毕云天和秦叔宝坐在屋里,又见母亲正在准备香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说:“妈你不知道我有多忙,我正在和一个外商谈一笔生意哩,你非要我回来不可。为了拜菩萨我回来得还少吗?”老太太说:“别啰嗦,给我跪下。”
那潘成龙也听话,乖乖地跪到了地下。毕云天也就上前,装神弄鬼一番,最后给了潘成龙一道贴身符,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便收了场。
老太太立即奉上一把票子,毕云天推让两下,也就接住。道过谢,叫上秦叔宝,装着要出门的样子。老太太对他儿子说:“人家给你操办了半天,你也该用车送送人家吧?”潘成龙只得不太情愿地上了他的奥迪。
奥迪开到那片小枞林边,前面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边上虽然留了一点空,但奥迪是开不过去的,潘成龙便死劲揿了半天喇叭。见没有动静,就骂了一句娘,下车过去,想看个究竟。
刚靠拢去,面包车的门就开了,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潘成龙也没看清是谁,还以为是熟人要跟他握手,也习惯性地把手伸出去。车上的那只手只一拉,潘成龙就不自觉地栽了进去。后面的秦叔宝立即贴上来,坐到门边位置,把潘成龙紧紧夹在了中间。潘成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面包车突地一抖,往前冲去。
站在地上,看着面包车已经开走,毕云天开心地笑了笑,这才爬上奥迪,启动马达,不慌不忙追过去。
21、该请的神请到了,毕云天他们回程路上就从容不迫了,车速慢了许多。到达临紫已是第二天早上,毕云天把奥迪车锁进政府大楼前一个空车库里,爬上面包车副驾驶室,对程咬金说:“开到城外的农场去。”
被夹在秦叔宝和尉迟恭中间的潘成龙这时醒来了,毕云天掉过头去说:“潘老板睡得真香啊。我介绍一下,你左边的这位叫秦叔宝,右边的是尉迟恭。算你今天有福气,左秦琼右尉迟,两位门神保驾。”又指指驾车的小程说:“这是程咬金,瓦岗寨下来的。”
潘成龙面无表情,半天才说:“你们是什么人,把我绑架到了什么地方?”毕云天说:“潘老板你这就冤枉我们了,我们一不使绳索,二不用铐子,三不动你手动你脚,怎么是绑架呢?”潘成龙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毕云天道:“请你到咱们临紫来瞧瞧,如果有兴趣,以后可到这边来投资,我们临紫现在什么也不缺,就缺资金和你这样懂管理善经营的大企业家。”
潘成龙冷笑一声,说:“有你们这样请人的吗?你们这是非法绑架,侵犯人权,我要去法院告你们。”毕云天说:“你尽管去告吧,我们没意见。只要求你耐心在这里呆几天,保证你会爱上临紫的好山好水的。”
这时谁的手机响了,是一段明快的流行歌曲:祝你平安,祝你平安,让那快乐永远在你身边。潘老板不自觉地把手伸向裤腰,才记起昨天一上车,手机就被左边这个叫秦叔宝的家伙收了去。潘成龙就朝秦叔宝要手机,说:“说好今天跟一位客人签合同的,肯定是客人在找我,你就让我接个电话吧。”
秦叔宝在手机的红键上一按,那歌曲就嗄然而止了。秦叔宝说:“对不起,你可能要在临紫呆上几天,电肯定不够用,关了机给你省电。”潘成龙气愤不过,说:“你们这不是缺德吗?”秦叔宝说:“你说说德是什么?德可以当饭吃,可以当衣穿,还是可以当女人用?我们现在缺的不是德而是钱。”说着还用手做了个数票子的动作。
说话间,车子开始爬坡。坡其实也不高,一下子就到了坡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开阔的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丘陵地上随处都是茶树林,白色的茶花风起云涌。还有一条小河亮丽如绸,在丘陵地之间左右游移着。
毕云天缓缓按下车窗,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和空气里浓郁的茶花幽香,随口念道:“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一旁的程咬金说:“天哥你真是出口成章啊。”毕云天笑笑说:“这是主席的词句,我们这代人是背着主席的语录和诗词长大的,要说我们肚子里还有点文墨的话,都是主席给启的蒙。”
“那比我们这代人还是强。”程咬金感叹道“我们跟着四大天王唱了几年流行歌曲,又疯疯癫癫读了几本金庸和琼瑶,至如今才知道腹内空空,什么也没留下,倒不如你们读点主席诗词语录,触景生情了,也可拿出来抖抖斯文。”毕云天说:“你是在挖苦我吧?”程咬金说:“我敢挖苦你天哥?我是由衷地羡慕你呐。”
侃了一会儿,毕云天回头对潘成龙说:“潘老板你说说,这风光还行么?在广州你怕难得有时间去寻觅这样的秀山丽水吧?你看如今的人们厌倦了都市生活,都渴望返朴归真,回归自然,若能经常到这样的地方走走,可放松身心,陶冶性情,延年益寿,于己于人民于党的事业都大有裨益啊。”
说到这里,毕云天望望窗外晃动着的青色,忍不住又说道:“好久以前,我就想到这里来走走了,却总是俗务缠身,难得成行,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怪不得昔日的陶令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宁愿采菊东篱下。”
毕云天这么自作多情的时候,潘成龙一直斜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似在故意拒绝窗外的风景和毕云天的胡言乱语。毕云天也不介意,继续道:“现在好了,请来了潘老板,我有了借口好好陪你几天,也了却我的夙愿。”
面包车像一只蛤蟆在丘陵间的简易公路上蹦跳了一阵,忽然往旁一撇,开进一条更加窄小的砂石路,朝一座小山丘颠去,最后停在一座矮小的火柴盒一样的水泥屋子前。水泥屋只有低低的一层,但屋顶却有一个小雕堡,原来这是三十多年前反帝反修时代的哨所,后来废弃了,一直无人过问。水泥屋周围长满人头高的茅草和荆棘,蜂蝗蛱蝶以及不知名的奇形怪状的虫豸,在其间得意扬扬地飞舞着,爬行着。几个人从车里下来,扒开草丛,一步步向水泥屋靠近。屋前一道铁门,门上挂着一把大锁,程咬金过去开了锁,让秦叔宝和尉迟恭把潘老板请进了屋。
屋里没有窗户,但却前后左右开了四个碗口大的小洞,看样子是当观察和架枪用的。当然屋子里预先摆了床,还是席梦思呢,另有水壶水杯水桶等生活用品,甚至还摆了一台不小的彩电,真有点像宾馆了。毕云天说:“对不起了潘老板,这里虽然条件有限,但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这台彩电,还是因为你要来,特意配的。”回头对程咬金说:“你把电给插上,打开电视,看看效果如何。”
程咬金就开了电视,还把天线也拉长了。电视屏幕上开始是麻麻点点的雪花,后来就有了图像,最后还装模作样地有了一些可说是色彩的东西。毕云天说:“好,效果是差了一点,但究竟还可观看,这总比没有要好。”
又对潘成龙说:“潘老板,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好好地在这里休息几天吧。你觉得风景不错,四个方向都可欣赏,你欣赏个饱。至于吃喝什么的,我们更会给你安排好,不说山珍海味,粗茶淡饭还是能保障的。别的什么要求,你也只管提,我们请来的客人,我们一定会尽力招呼好的。”
毕云天还兴高采烈地说了些什么,几个人才出了水泥屋,同时咣啷一声关上了铁门。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黑暗起来。潘成龙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眼,跌坐在床上。再睁开双眼时,才发现房子里还是有些光亮的,虽然这光亮并不强。光源是那台要死不活的电视,和那四个天窗样的孔洞。潘成龙骂了一声娘,慢慢站起身,过去推了推那扇铁门,铁门紧紧的,没有一丝松动。在门上踢了一脚,回身向一个孔洞走去。外面是那青色的茶林。扒到另一个孔洞上,还是青色的茶林。第三个和第四个孔洞依然故我。只是第四个孔洞的外面多了两样东西,一是那条来时路,那辆白色面包车正徐徐向山丘下开去;二是那个缓缓升上来的太阳,一动不动地盯住潘成龙,好像还带着几分嘲讽似的。
潘成龙在孔洞前呆立了一阵,深仇大恨地揿息了电视开关,然后垂头丧气退回到床上,像一棵被人锯空了心的树,缓缓倒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潘成龙忽然醒了过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早已湿透,像是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一样。原来屋子变成了一只蒸笼,热得他透不过气来。通过孔洞往屋外瞥了瞥,外面阳光正猛,热浪翻腾,像着了火似的。这才想起已是盛夏,正是全年最热的时候,那恶毒的太阳把水泥屋顶和四面水泥墙都烤得滚烫,屋里还不成了高温火炉?
潘成龙在地上兜了半个圈,忽然哐的一声响,脚尖踢在一只铁桶上。低头一看,才发现铁桶边上还有水壶和水杯。于是倒了一杯水,迫不及待端到嘴边,欲一解焦渴,却烫得不行,哪里喝得进去?大概是愤怒到了极点,又无处发泄,潘成龙对着墙洞撕肝裂肺地喊道:“临紫人,我日你们的祖宗十八代!”不想费了那么大劲,竟发不出一句像样的声音,就如火急火燎的公鸭,追不上母鸭,只能毫无动静地干吼几下,那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丧气。
究竟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挨到太阳落山,天色开始黑下来,屋子里的热气便轻了许多,慢慢凉爽起来。但潘成龙的时光更加难熬了。原来南方的夏天,正是蚊虫茁壮成长情欲勃发大打出手的时候,又加上这个水泥屋四周草木茂盛,百虫兴旺,一入黑,那些蚊虫还不纷纷扑进水泥屋子,对这个平时食精咽细,养得又肥又嫩的潘老板实行狂轰滥炸?
一听那蚊虫飞机一样轰隆隆振翅而来,潘成龙身上早已起了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等到蚊虫们一拨一拨往他身上喷射,你方吸罢我登场,更是毫无半点招架之功,只一个劲地上蹦下跳,左扭右晃,或伸了十个手爪,四处乱抓乱舞,仿佛如此就可把这些可恶的阶级敌人击退一般。这自然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潘成龙就想,如果把灯打开,可能蚊虫会显得老实一些,便赶忙跑到门边去拉开关线。只听屋顶的灯泡叭一声脆响,一道白光闪过,屋子里依然黑暗如初。原来是灯泡不合时宜地炸了。潘成龙于是骂道,连这个该死的灯泡也来欺侮我,我真是虎落平川啊。
再后来潘成龙就开了电视。屋子里虽然有了一些光亮,却依然不影响蚊虫们越发膨胀起来的食欲,它们发挥着嘴上最大的功能,在他身上风卷残云,猛啃猛螫,猛饕猛餮,那派头完全是初恋的男孩好不容易逮住了如花似玉的女友,不咬白不咬,咬了也白咬。出于无奈,潘成龙只得爬到床上,想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这才发现就一个席梦思弹簧垫子,连床单都没一条,更不用说被子了。潘成龙绝望了,心里骂道:狗日的,你们做得这么绝,有朝一日你们落在了我的手上,我不将你们千刀万剐!
第二天上午,当毕云天几个打开水泥屋铁门时,潘成龙仿佛被打扁了七寸的死蛇,蜷缩在席梦思床上,一动也不动。程咬金望一眼毕云天,意思是说,是不是坏了事?毕云天不声,他知道这个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潘成龙自残之用,除非他用自己的头去撞南墙,但家财万贯妻妾成群的潘成龙似乎还不会这么去做。毕云天走到席梦思床前,悠悠说道:“潘老板,昨天过得还自在吧?我们可是时时刻刻记挂着你的。”说着向后挥挥手,让秦叔宝和尉迟恭把招待潘成龙的东西端上来。
两人于是将香肠火腿腊肉卤豆腐一应好吃的食品,摆到席梦思前,那样子好像给烈士上供品一般。还有一钵煲好的鸡汤,热气腾腾,肉香缭绕,令人唾液频咽。毕云天说:“潘老板,我是听你娘说,你最爱喝的就是这清沌鸡汤了,所以才请了临紫最棒的厨师,特意给你煲了一只土鸡,你可要领情哟。”说完,背着手出了屋子。
第三天上午,毕云天他们再次走进水泥屋子时,潘成龙还跟头天一样瘫在席梦思床上。所不同的是屋子里多了一股特别难闻的气味,那气味由屎味腐臭臊气以及说不出来的异味混合而成,令人喘不过气来。不用说,这些气味的来源是那些没吃完的肉食和潘成龙排泄在墙脚里的屎尿,加上天气炎热,水泥屋里空气流通不畅,这些异味便更加肆无忌惮。毕云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最终还是站住了。他伸长鼻子,喷出两股憋在胸腔里的闷气,阴阴地说:“潘老板感觉怎么样?”
死去多时一样的潘成龙身子动了动,接着把朝里的身子慢慢翻转过来,对着了外面。毕云天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线一瞧,足足吓了一大跳。潘成龙那原本肥硕的圆脸像被人削去了两块,两腮内陷,颧骨高耸,这里青那里紫,一处肿一处胀,完全不是个人样了。还有那双眼睛,该黑的地方白,该白的地方黑,眼窝深凹,目光散淡,好似刚刚从土孔里挖出来的一般。过了一会儿,潘成龙缓缓坐了起来,用那双比鬼眼还吓人的眸子望着毕云天。毕云天倒吸一口冷气,以为自己到了阎王殿前。
就在毕云天惊魂未定之际,潘成龙突然狂吼一声,张牙舞爪地从床上蹦下来,猛地扑向毕云天。毫无防备的毕云天哪想到他会来这一招?顿时被扑翻在地。
不过没等潘成龙那双魔鬼一样的黑手再次得逞,一旁的秦叔宝和尉迟恭就趴上前,把他给牢牢扭住,扔回到了床上。
潘成龙这一扑腾,将他身上所有的能量都已耗尽。他被扔回床上后,便再也无力动弹。
过去了一个世纪或者还要长久的时间,潘成龙才恢复了一点点元气,他要死不活地报了一个手机号码,说是他的主办会计的手机,只有用他潘成龙的手机打过去,他才会接电话。秦叔宝就掏出潘成龙的手机来,开了机,还说:“这里可能是地势高的缘故吧,信号还蛮强哩,丝毫也不比城里差。”毕云天说:“少废话,快拨号吧。”
秦叔宝就按照潘成龙所说的号码,拨了他的主办会计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