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出戏,直到段小沐死。可是——你得跟我在一起。她死了之后你要跟我走。”他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这不是一个玩笑,没有人在笑。他早已收起了那张嘻笑的脸,现在他异常严肃。他的眉头仍是开的,看不出一丝凶险,可是张开嘴说出的却是这样可怕的话。
我们就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后花园,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女人在我们的身边经过,拒绝打针的小孩躲进妈妈的怀里哭闹起来。我们之间是一阵旷野里的死寂,我看着他的脸,和他的眼睛对视。
“好。”我说。听到自己的回答,我也感到震惊。我以为自己会给他一个耳光,可是那又会怎样呢?交易是在我和他之间,交易也是在小沐的生死之间。如果小沐醒过来,她看到一切都是一场空,什么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或者说,一切都完全结束了,她会怎么样?一个还有不到一个月生命的心脏病人,再次全然失去了生命的希望,她会怎么样?
在当初去找小杰子的时候,我选择了自己去,没有告诉纪言,我隐约预感到小杰子不会欢迎纪言。现在更加无法让纪言知道。他们两个一定会打起来,事情只会越弄越糟。
但是,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冲去找纪言,不向他解释任何事,甚至不必说话,就拉起他的手,让他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回到落城去。是的,落城,带我走吧,带我走吧,纪言,我们早就不属于这个城市,也许我们早就该回去了。我和纪言离开,让小杰子再也找不到。可是这里有小沐,垂死的小沐。她还有一个月可以活。她是和我生生相吸的小姐妹。她的呼吸和我相连,她的心跳和我相连,她的喜怒和我相连。我和纪言如果就这样走掉,我便能摆脱这一切吗?她的呼吸仍旧会在我的耳边,她的哭泣,她的叹息。她在弥留之际所有的挣扎都会清晰地在我眼前心底出现。六岁那年的事,一直是我的心结。每每看到小沐萎缩的右腿,看到她架着双拐走路的艰难样子,我就不能遏制对自己的厌恶。无论是年幼无知,无论是心绞痛的折磨,所有的理由都无法减轻我的罪过。为此我曾跪在耶稣像前发誓,今生今世,我都将好好照顾小沐,来赎我曾犯下的罪过。现在我知道,所谓“今生今世”不过只是一个月的光景了,我又怎么能丢开所有的誓言一走了之呢?
她是我的小姐姐。我要为了她而答应他。
在答应他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乱极了,我只是不断地安慰自己,很快会好的,我不会真的跟他走,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非得兑现这个承诺,我会向纪言坦白这一切,我要纪言带我离开。是的,真的到了那一步,纪言会把我带走的,他不会让我被别人带走。
“好,就这么说定了!”小杰子丢下一句话,然后走回病房去了。
我还站在花园里,仲夏的傍晚,有很多病人走出来散步。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袍子,脚底下轻飘飘的。他们都像失魂的幽灵一般地在我周围游走,一遍又一遍和我擦身而过,带着粘乎乎的冷漠表情。轻微的风一层一层地吹起我的头发,眼前的水塘里有泱泱的荷花,荷叶涨满了整个池子,几乎要溢出来。
我蹲下来,在水塘的前面,我看见有孤单的小鱼,在清透的水底回转,游弋。我把手放在水里,想抚摸它冰凉的脊背。
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回小沐病房的。打开门,我看到纪言在,小杰子也在。
小沐已经醒了,她斜躺在小杰子的怀里,小杰子用手臂环住她,双手削着一个苹果,切下薄薄的一片,放在小沐的嘴里,小沐柔顺地张开嘴,吃下去。她眼睛还是看着他,始终对着他微笑。
纪言走过来,非常兴奋地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宛宛,这个小杰子真有办法。他来了之后,小沐就吃东西,也会笑,也说话了。”
我定定地看着纪言,他脸上的喜悦那么真切。我也看到小杰子悄悄地给了我一个得意的眼神。
我再次看见段小沐的脸像温润的桃花一般一层一层地绽放开,她的眼瞳吸附了这夏日黄昏的所有余晖,如此明亮。
纪言拉着我的手走出病房,他抱住我,抚抚我的头,说:
“小沐真会好起来的,你哭什么呢,傻瓜,应该高兴才对啊!”我把头紧紧地埋在纪言的怀里,不停地点头,是的,应该高兴。此刻我是如此贪恋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