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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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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薄暮时分,鼠目驾车行驶在公路上,从右边的岔道突然冲出一辆出租车,将他挤到了逆行线上,他如果想回到顺行道,有两个选择:硬撞或者忍让。他选择了后者,跟出租车硬撞不值得,他们要钱不要命,鼠目却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出租车跑了,鼠目朝出租车的背影骂道:“找死啊,王八蛋。”然后狠狠鸣了三声喇叭,这是司机的骂人方式“嘀嘀嘀”就是“x你妈。”

    鼠目回到了正常行驶路线,刚刚走了不到50米一个交警把他拦住了,给他敬了个礼之后,严肃地命令他出示驾驶证。

    鼠目在将驾驶证递给他的同时向他请教自己怎么了。

    “横跨双黄线逆向行驶,在市区鸣喇叭。”

    “我是被逼的,那辆出租车硬从右边挤我,你说我应该让他还是撞他?我鸣喇叭是因为他违章我才骂他。”

    “什么出租车?在哪?”

    “跑了。”

    “那没办法,我看到的是你违章,没看见你说的出租车。”

    你他妈的瞎了,鼠目在心里骂他,嘴上却说:“你没看见我看见了,车号是0691,不信你查查。”

    这时候已经有路人围拢过来充当看客。小警察对看客们说:“请让一让,不要影响执行公务”又对鼠目说:“你记住车号我们会查的。”边说边掏出罚单在上面写写画画:“横跨双黄线逆向行驶再加上市区鸣喇叭,罚款200元,扣4分,请你到城区交警支队接受处罚。”

    鼠目心里暗叫倒霉,掏出了记者证:“你这种做法是错误的,我主动让行避免了交通事故你不但不表扬,还要处罚我,对违章的出租车我检举揭发了你放任不管,我非得让你上报纸曝光不可。”

    鼠目振振有词,警察迟疑了,看看他扬起来的小本子,接过去翻了翻:“你是记者?”

    鼠目是报社记者,而且是个非常喜欢自己职业的记者,探听、调查别人的事情,然后把那些事情写出来让大伙知道就能挣钱,这让他着迷。他近乎狂热地从事着自己的职业,既挣了稿费又有了不大不小的名气。

    “对呀,海阳日报,看过没有?我的笔名是鼠目。”

    小警察愕然:“您就是鼠目?”显然,这个小警察也知道鼠目这个名头。鼠目得意地点点头。

    小警察乐了:“你眼睛那么大,人长得也挺精神,怎么起那么个笔名?我们队长说是鼠目寸光的意思,对不对?”

    鼠目解释:“我的名字叫李寸光,一寸光阴一寸金。我爸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说,寸光寸光,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刚开始当记者,在报上发表文章就用寸光这个笔名。可是,别人都以为寸光就是鼠目寸光,尤其是我们报社那帮老记,不把我叫寸光,齐心协力把我叫鼠目,我一气之下索性把自己的笔名改成了鼠目。鼠目怎么了?鼠目有夜视功能,能看清坏人在夜幕的掩盖下都做了什么,鼠目怎么了?这个笔名更有冲击力,读者一看到鼠目这个署名就忍不住想知道鼠目看到什么了,你说对不对?”

    警察把驾驶证还给了他,还给他敬了个礼:“对,你写的文章我就爱看。对不起,您可以走了。”

    鼠目正要离开,警察又叫住了他:“我今天不处罚你并不是因为你是记者,而是因为你写的那篇报道,就是马路上的24小时,那篇文章写得太好了,把我们交警的酸甜苦辣告诉了社会,让社会对我们的工作增加了理解和支持,我们队好几个哥们看了那篇文章都掉泪了。”

    “真的?这说明我没白辛苦,谢谢你了。”警察的话让鼠目得意极了,心情爽到恨不得在大马路上放声嚎叫的地步,小警察又冲他敬了个礼,对围观的看客们说:“散了散了,别堵塞交通。”围观者陆续散去,警察骑上摩托车跑了。可以走了,鼠目反而不急于走了,倚在汽车的引擎盖上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2

    公安局刑警队,赵吉乐值班,正在守着电脑上网。电话接线员小刘对赵吉乐喊:“赵吉乐,电话,你听不听?”

    赵吉乐:“接过来吧,什么人?”

    小刘:“不清楚,说是要报案,口气挺硬的。”

    赵吉乐接起电话:“你好,刑警队,请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对方:“我要报案。”

    赵吉乐连忙对小刘示意监听、录音,然后对话筒说:“请讲。”

    对方:“我举报一个叫赵吉乐的家伙,这个人在家里混吃混喝不交钱,经常夜不归宿”

    赵吉乐顿时明白了,喊道:“舅舅,你好赖也是大40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活得有点创意,你没正事我挂了,我值班呢,没时间听你瞎掰。”

    鼠目哈哈大笑:“你小子耳朵挺灵啊,我没别的事,就是问问你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赵吉乐:“我妈还那个样儿,你要真关心我妈回去看看不就行了?你又没坐着‘神州五号’在太空溜达下不来。”

    鼠目:“我不是不愿意看你爸那张冰棍脸吗?”

    赵吉乐:“你爸才是冰棍脸呢,不对,这话不能说,你爸是我姥爷。那你打电话直接找你姐姐,别打电话找我。”

    鼠目:“你缺弦啊,我直接打电话问你妈,你妈能说她身体不好吗?所以我才打电话问你。”

    赵吉乐:“你放心吧,我妈好着呢,我妈要是不好了,敢不告诉你吗?你可是她惟一的娘家人。好了,没别的事我挂了。”

    鼠目:“别急,我刚才还遇到了一件事。”

    赵吉乐:“什么事?”

    鼠目:“一个小交警把我截了,说我违章,要罚款扣分呢”

    赵吉乐连忙打断了他:“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交警队我没熟人,交警见到我们刑警就嫉妒得要命,我们找他们办事更麻烦,能不罚的也得罚。”

    鼠目:“看你吓的,真没劲,谁说要找你帮忙了?我是谁,那个小交警一听到我的名字,立马把我放了。”

    赵吉乐:“哈哈哈,你是个屁,让人家把你放了?你肯定说你是市委书记的小舅子。”

    鼠目:“你再说这个话我真生气了,我好赖也是海阳市的名记,一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鼠目,那个小交警崇拜得热泪盈眶,一个劲给我道歉呢!”

    赵吉乐:“哈哈哈,舅舅,古往今来的‘名妓’都是女的。”

    “滚开,我说的是记者的‘记’,不是妓女的‘妓’。”

    “是不是人家听你是记者怕你给人家在报纸上造谣才放了你一马?感觉特好是不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是不是?这才想着给我打电话显摆是不是?好了,我没时间陪你聊,我上班呢,挂了。”

    赵吉乐挂了电话,小刘嘻嘻笑着说:“吉乐,你们家怎么净是名人?你爸是市委书记,你妈是海阳大学著名教授,你舅舅是海阳日报名记。我家要是有你家那么多名人,广林子敢对我指手画脚我踢他屁股。”

    赵吉乐:“唉,说来惭愧,就我没名堂,当这么个小警察,整天还得受广林子的气,命苦啊。”

    小刘:“打是亲,骂是爱,广林子那都是装的,故意让人说他不畏高干子弟。不过我要是你啊,怎么说也得弄个科长处长干干,老跟我这样的小市民平起平坐真委屈你了。”

    赵吉乐:“骂人不带脏字是不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要踢广林子的屁股?明天我告诉广林子,让他把屁股撅给你,我看你怎么踢,先用左腿还是先用右腿?”

    小刘:“我两条腿一起踢。”

    赵吉乐:“那叫蹦,不叫踢。行了,不跟你胡扯了,我迷糊一会,下半夜换你。”说着躺倒在长条椅上,片刻就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3

    号称“常委大院”的紫苑路3号大院,门口有武警战士执勤,花草树木掩映的院子里错落有致地散落着一些旧式别墅和新式小楼,每幢小楼都是两层,大部分小楼都黑沉沉的,只有少数几幢的窗口透过窗帘的缝隙泻出淡淡的灯光。曲折蜿蜒勉强能通过两辆汽车的水泥马路将每幢别墅连接起来,路灯的光晕照在地面上,整个大院显得静谧、阴沉。这里最早是日本人建造起来的日侨居住区,抗战胜利后成了国民党接收大员们的住宅区,解放后前苏联专家大批涌入就又改建成了专家大院,专家撤离后,就成了海阳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住宅区,如今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绝大部分仍住在这里。“常委大院”里住的当然不都是常委,也有一些副市级以上的现任和前任领导,但是常委却都住在这里,所以叫它“常委大院”也算名副其实。

    市委书记赵宽家在一幢独立的两层小楼里,小楼虽是旧式建筑,但经过装修,仍能看出历史的沧桑和昔日的气派。赵宽戴着花镜看报,这是一个学者型的市委书记。8年前,海阳市主管市政、城建的副市长因贪污受贿数额巨大被枪毙,这个案子曾经震动了全国。赵宽当时是海阳大学城市管理学院的副院长,由省委直接选调,在市人大以全体通过的表决结果接任了海阳市主管市政和城建的副市长一职,仕途一帆风顺,干了两年副市长便升任市长,三年前正式担任了市委书记。赵宽眉头紧锁,面色严峻,显然对报纸上的某篇文章很不满意。他哗啦啦抖动着报纸朝书房喊了一声:“寸心!”

    书房内传出了轻咳声,李寸心答应:“干吗?”

    “你过来。”

    “我忙着呢,你有什么话就说,我能听得见。”

    赵宽拿着报纸来到书房,赵宽的妻子李寸心正在电脑前忙碌。

    赵宽:“你能不能抽时间跟寸光谈谈?他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看,今天他在报纸上写了些什么?”

    李寸心:“我不跟他谈,我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哪有时间跟他谈报纸?文责自负,有问题找他们报社处理他,再不行连他们报社一起处理,你以为他还是中学生呢?能听我的?你上次不是跟人家谈了一次吗?结果如何?人家根本不登你的门了!”

    说归说,李寸心还是拿起报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是不是农民工的权益谁来保护这篇文章?这没什么不对啊,我们城市建设这些年之所以能发展这么快,靠的不就是那些吃苦耐劳、收入微薄的农民工吗?保护他们的合法权益确实轮不着寸光,那是你们市委市政府应该做好的文章,你们做得不好人家才做的,人家这是替你们买单呢!”

    赵宽:“你是不了解情况,市委市政府为了保护农民工的合法权益作了多少工作?他在文章里却说,‘某些领导为了创造政绩,追求招商引资的规模和数字,对投资商的照顾无微不至,对投资者的权益保护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对劳动者的合法权益漠视、冷视甚至视而不见。’这种说法以偏概全,是对市委市政府为农民工所作的工作‘漠视、冷视、甚至视而不见’。”

    李寸心:“市委市政府保护农民工的合法权益到底做得怎么样要靠事实说话,60%农民工的孩子失学,90%的农民工没有劳动保险,35%的农民工被欠薪,欠薪金额达到了87,000,000,这还仅仅是我们市,就是放到全国这也将是一个多么可怕又多么令人心寒的数字。千万别忘了,我们搞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是回到旧社会,如果我们的市场经济跟旧社会资本家、地主残酷剥削劳苦大众没什么本质区别,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流血牺牲闹革命不等于前功尽弃了吗?这些数字足以说明你们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有缺陷。还有,今年以来,农民工为了追讨工资已经发生了5起自杀、15起集体上访,应该引起你们这些号称‘人民公仆’的官员们重视了。”

    赵宽愣了:“你是不是已经看过这篇文章了?”

    李寸心:“我哪有时间看报纸,刚才你不是拿给我看了吗?”

    赵宽由衷地感叹:“李寸心是永远的才女,你刚才不就扫了一眼吗?真是过目不忘啊!”李寸心:“你啊,现在是用市委书记的眼光看世界;我跟我那个让你心烦的弟弟仍然用老百姓的眼光看世界,角度、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当然也就不同。”说完,咳嗽了两声。

    赵宽:“好好好,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还是休息休息吧,吃过晚饭到现在就没离开过电脑,就好像你已经改嫁了似的。”

    李寸心乜斜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改嫁也得经过你批准啊。”

    赵宽嘻嘻一笑:“我没胡说八道,你整天守着电脑,好像电脑就是你丈夫。”

    李寸心:“你要是不当那个官,我还有必要整天守着这电脑吗?两个人的事现在都得我一个人做,我不守着电脑你来守?”

    赵宽:“算了,我不跟你讨论这个永远没有结论的话题,现在的问题是你该吃药了,吃过药就该睡觉了,你怎么又咳嗽了,没事吧?”

    李寸心:“咳嗽是人正常的生理反应,任何一种可吸入颗粒物都能导致人咳嗽,我的肺部又没什么毛病,没事。”

    赵宽:“你别发表议论了,这又不是你们大学的课堂,起来,吃药。”

    李寸心不满地:“你扔下专业不干了,跑到官场上混,算你混得不赖;我可是还有课题要做,最后的结论部分得抓紧,下个月国家课题考评组就要来了。”

    赵宽无奈:“好好好,你做课题,我去给你拿药端水,伺候你。”

    李寸心:“不敢麻烦大书记,还是让梨花弄吧。”

    赵宽:“梨花还是个半大孩子,吉乐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还在咱们跟前撒娇呢,刚才看电视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我让她回房间睡了,我来弄吧。”说着来到卧室拿药倒水。

    赵宽离开后,李寸心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长叹一声,陷入沉思中,脸上露出了忧伤。

    4

    鼠目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车子正要驶上快车道,他却感觉车里似乎并不止他一个人,他朝后视镜扫了一眼,一张苍白的脸映现在镜子里,刹那间他的汗毛竖了起来,浑身发麻,腿也抖了起来,就像遭到了电击。他本能地踩下刹车,却忘了踩离合器,车子熄火了。他强迫自己回过头去,于是鼠目看见了她。

    鼠目一向自诩为唯物主义者,那是在没有遇见灵异古怪的情况下;今天的情况太诡异了,鼠目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么恐怖的事情:一个面色苍白身着黑裙的女人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车子的后座上。天已经黑透了,车里光线又暗,更增加了女人的神秘和恐怖。唯物主义也帮不了鼠目,鼠目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冷汗瞬间就布满了额头。鼠目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他小时候听奶奶说过,如果跟鬼魂搭话,就再也摆脱不了了。而且,通过说话,鬼魂还能把人的灵魂吸走,就像小孩子吸吮果冻。他奶奶还说,鬼魂怕男人,男人头上有三把火,男人遇见鬼在头顶上扒拉几下,脑袋上面就能冒出火星子来,鬼就吓跑了。过去他奶奶讲述的种种故事,鼠目成人后一律当成荒诞无稽的笑话,今天一瞬间都涌现到他的脑海里,他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鼠目用手连连揉搓自己的头发,希望自己的头上能真的冒出三把火来把这个女鬼驱走。

    “您是记者吗?”

    鼠目没有幻觉,脑袋也没能扒拉出火来。他不敢说话,怕她吸食自己的灵魂;她却说话了,标准的普通话,声音稍稍喑哑,女中音,挺性感,像眼下正走红的那个歌星。恐怖和慌乱像迷雾遇上了清风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个女人的声音真有魅力!鼠目冷静下来,恢复了自制能力,反问她:“你是谁?我开的不是出租车。”

    “我杀人了。”

    鼠目的头皮再次麻了,身子也僵了,俗话说毒蛇口中芯,黄蜂尾上针,砒霜掺芒硝,毒不过妇人心,能杀人的女人比男人更凶狠毒辣。她坐在鼠目的后面,鼠目看不到她的手和下半身,不知道她是否随身携带了凶器,更不知道如果她携带着凶器,那凶器是什么种类:手枪?匕首?或者干脆就是一只灌好了毒液的注射器?鼠目不知道她钻到自己的车里想干什么,刚刚恢复的思维判断能力像是被一把利刃割断了。

    “我杀了人。”

    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对鼠目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你、你想干什么?”

    鼠目终于问了出来,不管她是不是杀了人,也不管她杀了什么人,都跟鼠目没关系,鼠目最关心的是她找到自己头上要干什么,她总不至于连他也想杀吧?

    “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我不认识你。”

    “我姓张,叫张大美,弓长张,大小的大,美丑的美。”

    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有些俗,却格外实在,一听就是文化水平不高的普通老百姓家孩子才会用的名字。李寸光犹豫不决该不该将自己的姓名也告诉她,趁机跟她套套近乎,获取她的好感,她却说:“我知道你叫鼠目,刚才听你跟警察说的,我没有恶意,就是想跟你聊聊。”

    这时候鼠目已经确定她跟鬼怪冤魂那些东西不是同类,听口气也不像是要他性命的杀手,确定没有危险之后,随之而起的是记者难以抑制的好奇心,鼠目开始盘问她:“你真杀了人吗?开玩笑吧!”

    “我真杀了人,一个该杀的人!”

    她的口气森冷,面无表情,李寸光的身上又开始发冷,他确定她没有开玩笑,他面对的真是一个杀人的凶手,而且是女凶手。

    “你、你为什么找我?我跟你、你这事儿没、没、没关系呀。”鼠目尽量克服恐惧,这是鼠目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自称杀了人的凶手,尽管这是一个美丽的凶手,鼠目仍然无法因她的美丽而把话说得顺溜一些。

    她仍然面无表情,或者说表情呆滞,甚至说话的时候嘴唇也没有掀动,她的声音似乎是直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你刚才对警察说你是记者,我看到你有记者证,你真是记者吧?”

    鼠目犹豫了,把握不定该不该承认自己就是记者,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女凶手对记者的感情趋向是什么,如果她喜欢记者,那就比较好办;如果她仇恨记者,后果就很难预料。女人怔怔地盯着鼠目,眼睛像无底的深潭,鼠目不敢骗她,也不敢不骗她,因为他把握不准如果骗了她或者没骗她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只好含糊其辞地告诉她:“就算是吧。”

    “你能腾出时间跟我谈谈吗?”

    鼠目犹豫不决,实在拿不准这个自称杀了人的美女到底想干什么,于是口气尽量缓和地开始向她做思想工作:“我觉得吧,忏悔应该去找牧师,投案应该去找警察,打官司应该去找律师,诉说衷肠应该去找亲人,我好像帮不了您什么忙吧?”

    鼠目说完这段话之后,心中惴惴不安,死死地盯着对方,深怕对方突然凶性发作对他出手,他甚至想打开车门逃跑,然后打电话报警。她的眼里却突然涌出了泪水,泪水像清泉漫过白玉,从她脸上缓缓流下,表情仍然冷漠呆滞,可是,就是这石头一样僵硬的表情和徐徐而下的清泪形成的反差震撼了鼠目,漂亮女人忧愁哀伤流泪时的凄美如同一把锥子,刺得鼠目心灵抽搐、颤抖。那一瞬间鼠目认定,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人间罕见的悲剧,此时,鼠目的胸膛里除了怜香惜玉的感情再也没了别的东西,凶手这个概念远离鼠目的大脑,鼠目眼前面对的只是一个悲剧主角。

    “你别哭了,我听你说,你别哭啊,你哭还怎么说话?”鼠目劝说着,从面板上的纸盒里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她,她接过了面巾纸,鼠目看到了她的手,那是一双跟她面容一样苍白却又美得惊人的手,手指修长圆润,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洁,手背上没有一条鼓起的青筋,在手指和手背连接的关节处有小小的、让人心动的肉涡。鼠目难以想像这样美的手会沾上鲜血。

    她用面巾纸擦拭着泪水,她擦拭的动作让鼠目知道她没有化妆,化过妆的女人不会用面巾纸像擦桌子一样在脸上抹来抹去。

    “我刚才听你说你是记者,就想跟你聊聊我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怕你不理睬我,也怕那些看热闹的人围过来,就没经过你同意上了你的车,你不生我的气吧?”

    鼠目说:“生气倒没有,就是把我吓得够呛。你如果觉得跟我聊聊能轻松一些的话,我愿意奉陪;不过你要是真的杀了人,我劝你还是到公安局自首比较好一些。”

    张大美长长叹了一口气:“自首也罢,不自首也罢,我知道自己都难逃一死,我就是不甘心,所以我想找你聊聊。”

    “那就聊吧,我洗耳恭听。”鼠目对她说。

    她倒挺体谅别人,提醒鼠目:“你的车老停在这儿,别让警察再抓你违章停车。”

    她提醒了鼠目,鼠目发动了车,征求她的意见:“我们找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好吗?”

    她连连点头:“好,你觉着合适就行。”

    鼠目说:“那就到红月亮咖啡厅。”鼠目知道,红月亮咖啡厅是大众消费,生意好,人多,附近就是公安分局,相对而言有较高的安全保障。虽然鼠目已经不再害怕,可他面对的终究是一个杀人犯,尽管她很漂亮,鼠目却不能不提防在谈话的过程中她突然凶性发作,让自己成为她的牺牲品。

    5

    市长钱向阳瘦小面黑,此时缩在自家的沙发里看报纸,从后面看还以为沙发是空的。貌不惊人的钱市长脾气却挺大,他边看报纸边骂:“这个鼠目,又在利用党报反党了,什么狗屁文章。市政府出面为800多个农民工讨回欠薪7000多万他为什么不写?市政府为农民工子女设了民办小学专项扶持资金解决了1000多名农民工子女读书难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写?还在质问“农民工的利益谁来维护?”他以为靠他这一篇破文章就能维护得了农民工的利益?什么东西么“市政府为了创造政绩,追求高速发展的经济数字,对投资商的利益保护无微不至,对农民工的利益漠视让人寒心”这是什么话,真是戴着墨镜看天气,在他眼里普天下都是阴云密布。不行,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说着扔下报纸拿起电话就要拨。

    市长夫人陶仁贤脸上贴着面膜纸,就像剩菜盘子上蒙了一层保鲜膜,满脑袋夹着卷发器,脑袋看上去活像科幻动画片里脑袋上装着天线的机器人。怀里抱着一只宠物犬凑了过来:“宝宝,乖啊,看看,爸爸又生气了,快去劝一劝啊。”边说边把狗从怀里放到了电话机上,狗一爪子拍到电话插簧上,刚刚拔通的电话断了。

    钱向阳一把将狗拨拉到地上,厌烦地说:“你干什么?什么爸爸妈妈的,我又不是狗。”

    陶仁贤:“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拿宝宝撒什么气。”说着从地上抱起狗:“乖宝宝,不哭啊,妈妈抱。”

    钱向阳厌烦地瞪了她一眼:“你干什么呢?脸弄得跟鬼似的,整天抱着一只破狗,‘宝宝’、‘妈妈’的,你过家家呢还是有神经病?简直是人狗不分了!”

    陶仁贤也不高兴了:“你犯什么神经?谁招你你找谁去,拿我撒什么气?”

    钱向阳接着拨电话,电话通了,钱向阳:“喂,赵书记吗?休息了吧,这么晚了打扰你不好意思啊。”

    赵宽:“没关系,刚刚躺下。”

    “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看了,你是说鼠目那篇文章吧?”

    “对对对,你有什么看法?”

    “文章列举的事实部分属实,但是观点有些偏颇,对市委市政府对农民工问题的态度和采取的措施了解不够,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以偏概全,总体上看是负面的。”

    “赵书记,我问你一句话,你别多心,鼠目写这些文章你事先知不知道?”

    “我以党性和人格向你老钱保证,他写的任何一篇文章在发表前我都不知道,说实话,你老钱能主动问我这件事我反而高兴,我刚刚还在跟李寸心说呢,就怕你心里有看法不说出来,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这样吧,我明天直接找他们社长跟主编谈一下,今后对这类批评性的文章一定要认真把关,起码要保证事实的完整性,不能给市委和政府的工作带来被动。另外,从明天开始,组织新闻机构对市委市政府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方针和具体措施进行一次深入采访,整体报道,争取消除这篇文章带来的消极作用!”

    钱向阳的气消了,紧绷的脸恢复了柔和,口气也缓和了许多:“那就好,那就好,我抽时间也找你们家寸光谈谈,沟通沟通。”

    赵宽:“那就最好不过了,鼠目,哦,就是李寸光,你不了解,文人墨客的脾气重得很,顺毛驴,说件事你别笑话,上次他发了那篇政绩工程何时了的文章后,我跟他谈崩了,至今不登我家的门,你跟他谈谈可能反而比我跟他谈的效果好。你明天给劳动局、劳动执法大队、教育局、社保局那些和保障农民工利益关系密切关的部门打个招呼,让他们做做准备,我让宣传部安排报社、电台、电视台作一次全面的采访报道。”

    钱向阳:“好好好,这件事情我安排政府那边全面配合,你休息吧,打扰你了。对了,李寸心最近身体怎么样?好长时间也没见她出来活动活动了,想去看看她,一来工作忙,二来也怕打搅她,她跟你我可不一样,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城市规划专家啊。代问她好啊。”

    钱向阳放下电话,一转眼看到陶仁贤目不转睛地看他跟赵宽通话,小狗傻乎乎地蹲在地上扬着脑袋做观众,哭笑不得地说:“你死盯着我干吗?”

    陶仁贤乜斜他一眼:“德性,在外头憋了气就知道回家拿老婆当撒气筒,我说你今天怎么好像在外头摔了一跤又啃了一嘴狗屎似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原来又让人家给收拾了,活该!”

    钱向阳心情好了,也不跟她一般见识:“行了,春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除了你谁也没收拾我,我可是要睡觉了。”

    陶仁贤说:“是不是鼠目又在报纸上攻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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