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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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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届会议不比常规会议,任务重大,会务繁杂。尤其是新旧交替,新进政协委员的摸底考察,审核研究,呈送报批,一系列的具体工作得一项项落实下去,一点也不能马虎。黄主席也就不敢有丝毫懈怠,跟统战部长和政协分管副主席一道,找个地方躲起来,拿出事先拟好的初步方案,左推敲,右权衡,然后再安排各有关委室落实到位。

    这天好不容易,冯国富才在政协门口堵住黄主席,说有事要向他汇报两句。黄主席正要外出,说:“可以在这里说吗?”

    本来也不是什么机密,没必要躲着藏着。可见人进人出的,冯国富还是把黄主席拖到墙角的老槐树下,说:“张副市长特批了十五万元经费,已拨到政协户头上,并准备拨政协会议经费时再多打五万过来,好给我配台专车。”黄主席说:“我已经知道了,正替你高兴哩。”冯国富说:“谢谢主席!我想请你给刘秘书长打声招呼。”

    黄主席一时没明白过来,说:“打招呼?打什么招呼?”冯国富说:“要他千万不要挪用这笔钱,这钱来得可不容易。”黄主席笑道:“怎么不容易?大家都说就你这笔钱来得最容易,你又没跑什么腿,连口舌都不费,是张柏松自己送上门的。”冯国富也笑笑,说:“黄主席真会开玩笑。”

    黄主席哪有时间开玩笑,答应见了刘秘书长,就给他打招呼。说着转过身准备走开。可还没走上两步,又泥住步子,回来对冯国富说:“这段整天忙忙碌碌,我也有件事情忘了跟你打招呼了。”

    冯国富心下想,我要他给刘秘书长打招呼,他倒给我打起招呼来了,说:“领导有什么指示?”黄主席笑道:“哪有那么多指示?明年政协委员换届,我们正在做新进委员的摸底考察工作,春节前还要拿到主席会上协商确定。你有没有合适人选,提出来,我们好提前给予适当考虑。”

    现在的人都是现实主义者,政协委员并没什么实质性的职能,做个委员,无非会议期间吃几顿公款,平时看看市容市貌,或到工厂瞧瞧机器,下农村欣赏欣赏田园风光,除此没有别的实惠,谁会稀罕做这个委员?可话还不能这么说,冯国富也就随便应道:“我根据主席意思想想吧,看有谁合适,再报给你。”

    这话说过也就说过,冯国富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念着财政什么时候拨政协会议经费,好将张柏松承诺的另外五万元款子也一并拨过来。

    不想黄主席却是认真的,后来又特意提醒过冯国富,有委员人选,就早些推荐给他。冯国富暗忖,大概是黄主席自己身为政协主席,才这么在乎这个委员。晚上在自家客厅里看电视,偶然跟陈静如提起这事,冯国富还用嘲讽的口吻说道:“黄主席若是组织部长就好了,逢人就问要不要帽子,看谁还好意思跑官要官。”

    陈静如觉得黄主席是一片好心,说:“我估计其他副主席都推荐了委员,你是新去的副主席,黄主席不给你几个指标,有些过意不去。”冯国富想想也是,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陈静如说:“那你就给他推荐两个嘛。”冯国富说:“你叫我推荐谁好呢?”陈静如说:“这可就是你政协领导的事了。”

    冯国富忽然笑起来,说:“我终于想起一个好对象。”陈静如说:“那是谁?你赶快报到黄主席那里去,迟了怕来不及了。”冯国富说:“大姓陈,芳名静如。”

    陈静如笑笑,说:“你开什么玩笑,推荐我这么个家庭主妇,不是糟蹋了一个委员指标?”冯国富说:“你也太小瞧自己了。你是家庭主妇没错,可你还是水电局正科级科员,又有高级职称,挺符合政协委员条件的。”

    说笑了几句,陈静如还真的想起一个人来。冯国富问是谁,她说:“我告诉你,你得请客。”冯国富说:“今晚陪你睡一觉。”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老不正经。”陈静如打冯国富一下,说了两个字:李总。

    冯国富忙摇头,说:“商人都是非常实在的,李总做政协委员,对他有什么价值呢?何况他那么忙,做了委员,恐怕连参加会议的时间也腾不出来。”陈静如说:“他想不想做委员,你别管那么多,先问问他再说。你拿了那笔润笔费,还一直没个交待呢。”

    要是推荐李总做政协会员,能扯平那笔润笔费,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冯国富不太相信,李总给润笔费,会是冲着这个政协委员来的。

    转而又想,楚南市现有的政协委员里还真有不少是有钱的老板,李总如果真有这个意思,也并不奇怪。上个月就有一个老板委员在黄主席亲自陪同下,到过冯国富办公室。老板一进门就冲着冯国富叫老领导,问他还认不认得老部下。原来冯国富在楚宁做组织部长时,那老板还是县林业局副局长,后因一宗腐败窝案被实行双开,不想多年不见,摇身一变竟成为大老板,做上市政协委员,偶尔到政协来走走,连黄主席都要出面奉陪。冯国富不出声地感叹着,问他是怎么想起做这个政协委员的?老板说委员也是一种身份,他不想做一个普通商人。

    做了委员,商人就不普通了?这个疑问当时在冯国富脑袋里一晃就过去了,也没去深究。现在想来,恐怕还真是那么回事。

    冯国富决定找找李总,说不定他也不想做普通私企业主。然而李总的号码依然是空号,冯国富打了几回都联系不上。只得打朱崖的电话,不想朱崖的手机也没有了信号。周英杰应该知道如何跟他们联系,冯国富于是去了文史委。

    却没见着周英杰,只李科长趴在桌前,手拿小刀忙着什么,见有人进了门,赶紧扯过桌上报纸,将小刀和手里的东西盖住。最近街上天天搞体育彩票抽奖,冯国富知道李科长肯定在刮奖券,故意问道:“小李这么专注,在忙些啥?”李科长笑嘻嘻道:“位卑不敢忙忧国,关心关心国家大事。”

    冯国富也不识破他,笑道:“你还位卑?年纪轻轻就是正儿八经的正科长了。”

    聊了两句,李科长问领导有何吩咐,冯国富说:“周主任呢,去了哪里?”李科长说:“半个小时前还在委里,后接了个电话,给我打声招呼,匆匆走了。”

    真不碰巧。冯国富想,看来只好打周英杰电话了。要转身时,随口问了李科长一句:“他没说上哪里去?”

    冯国富也不是真要打听周英杰的去向,李科长却敲敲脑袋,似有所思道:“好像是组织部的电话,估计他是去了那里。”

    冯国富哦一声,也不再多问,背了手朝门口缓缓走去。李科长还在后面问道:“我有周主任号码,我拨通他,您再跟他说话?”冯国富摇摇手,说:“不麻烦你了,我也有他的号码,还是我自己给他拨吧。”

    回办公室后,冯国富并没去拨周英杰手机。如果真的是跟组织部的人在一起,你就是拨他手机,他也没闲工夫接听的。

    李科长没说错,周英杰真是组织部的人召去的。而且不是别人,是银副部长。

    自那次冯国富亲自出面游说,银副部长答应做楹联征集活动领导小组副组长后,周英杰往组织部和市委大院里钻的理由就变得格外充足而正当。钻来钻去的,周英杰终于成功钻通银副部长,将他紧紧粘住。冯国富记得在组织部的时候,有人特意送过他官场葵花宝典和下级学两本书,说官场里好多人都在悉心研读。冯国富以为是什么妙书,拿回去翻了翻,觉得意思不大,随手就扔进了垃圾袋。里面并没有多少独特的见解,绕了不少圈子,说的无非就两个字,一个钻字,一个粘字。让冯国富感到悲哀的是,官场中最不缺乏的还就是这种能钻善粘的人,并且这种人几乎没有不得手的。

    不用说,周英杰就是凭着这两个字,如愿成为银副部长的人。接下来就不用周英杰操心了,银副部长肯定会给他安排个好位置。这个位置绝对差不到哪里去,不是市直权力部门副职,至少也是县里的副县长。

    其实这个消息冯国富早就有所耳闻了。随便哪个地方都有爱管闲事的人,组织部那样的地方也不例外,周英杰的事就是组织部里面的人主动打电话透露给冯国富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冯国富当然还是能够理解周英杰的。政协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周英杰虽然比较适合做文史工作,可他才四十来岁,在这个地方呆到退休,还有二十年,再适合做文史工作也不容易熬。

    机关里有些事情,文件中从没提及过,但谁心里都有把秤,能衡量出孰轻孰重。级别相同,位置和职能不一样,其能量往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比如党委和政府职能部门里面的职务,都有硬性职能和实权,能量大,大家都叫做实职;人大和政协一类部门里面的职务没有太多的职能和实权,能量小,大家都叫做虚职。官场中人最懂得避虚就实的重要性,不会有谁乐意从实职部门调到虚职部门去,若组织需要,给予安排,都会提上半级,正科提副处,副处提正处,算是一种安慰。相反谁都巴望着从虚职部门跳到实职部门,如果能如愿得到安排,那就不是一般的安排,而是重用了,也就无需提级。政协文史委副主任是副处,职能部门的副局长或下面县里的副县长也是副处,然而此副处究竟不同于彼副处,从此副处跳到彼副处,看上去是平调,却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平调,如果没有过硬的背景,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看来从实到虚,虽然有提拔,并没什么了不得的;而从虚到实,尽管没提没长,那才真不简单哩。

    冯国富想着周英杰的不简单,一时竟忘了联系李总的事。直到第三天上午,冯国富开窗换气,见到楼下的黄主席,才又想起他催促推荐委员的叮嘱。

    这是冬天里难得的大晴天,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冯国富特意关掉空调,推开窗户,要放些阳光和温暖进屋里。刚支好窗页,便见黄主席的车自大门外开进来,停到坪里,旋即从车里冒出一个秃项。冯国富心想,还是先把李总的名字报给黄主席再说,李总就是对做委员再不感兴趣,委员的头衔也不会伸手朝他要饭吃。

    主意已定,冯国富便转过身,准备出门。见桌上还有小半杯茶水,举杯喝了一口。因是残茶,茶味已淡。何不倒掉,再泡一杯,从黄主席那里回来后好享受享受。冯国富也就拿上杯子,去了卫生间。

    倒掉残茶,到龙头下清洗杯子时,见池边有一小块净手的香皂,冯国富顺便拿来涂了沾满茶垢的杯壁,用力擦拭起来。这是一只青花陶瓷杯,口阔壁深,泡一杯茶水可喝好一阵子。已用了十多年了,那些善于与时俱进的官员已从搪瓷杯到陶瓷杯,到磁化杯,再到紫砂杯,换了好几轮了,冯国富这里却一成不变,还是这只陶瓷杯。就是离开组织部的时候,有人劝他扔掉算了,仍然舍不得,又带到了政协。冯国富有些恋旧,穿惯的针,用惯的线,总是难以割舍。

    多年积存下来的茶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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